开篇

    一曲长空吟悲赋,

    千里黄沙血拂尘。

    风依然嘶吼如初,透过这漫野的空地依稀可辨的是阁楼上立着的牌子不归阁。

    在这荒无人烟的小道上,缓缓地踱来一位约莫四旬左右的男子,穿着甚为怪异。尽管他已伪装的够好了,可是事情总是这样,越是藏掖的东西反而更让人觉得有问题。

    狂风肆虐着这片荒芜的大地,似乎非要将它揭个底朝天不可。谁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是塞外的冰川寒流还是幽深的峡谷热潮,反正刮的很激烈。须臾之间,已让路上的行人弥漫在了黄沙之中,完全分不清南北东西。

    幸而路上的行人并没有太多,当地人在这天气下是很少出去走动的。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那个头上裹着凌乱的素锦,脚下拖着一双木屐,上身反穿的衣服上仅有两颗扣子,却仍然犬牙差互地拴错了位置的怪人依然冒着狂风行走。

    他走的很缓,风大的时候就放慢脚步,背着身影或是用双手捂住脸庞,走几步就会停下了在腰间摸摸酒葫芦,感觉它在就会傻笑一会。

    “呸!真是晦气,老子怎么一抽风会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他边埋怨着边趁着狂风稍歇的时候急匆匆地赶路。

    午时初过,骤风稍歇,漫延千里的沙尘没了依靠,很快便恢复出了这里的容貌。这里本来就是条林荫小道,因黄沙的缘故才被暂时蒙蔽,风沙过后,两旁的树木或高或低地映入怪人的眼中,他懒散的抬头望了望树上的动静。

    树上的叶子本就不多,也许总共就有千百八十多片,怎料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席卷的四散,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留在道路两旁。

    叶落无息、不归根。

    也许那就是它注定的宿命吧!

    他走的那条偏僻的路很少有人去走,再加上时常又有野怪在此出没,当地人便将它传的神乎其神。不过,从这条路径直穿过的确能省去不少到不归阁的时间。

    走了些许时间,他似乎听到身后总是时而不时地发出簌簌的声音,很艰难地在原地转了半圈,望了望自己走过的那些路。可是除了正在被轻风吹拂地东倒西歪的荒草之外,别无其他。

    慈恩寺大雁塔在此地是出了名的,自武宗灭佛后,这里便惨淡了许多。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不知谁何时在顶层悬了一块大匾,上书着“不归”两个狂草大字。

    外面的沙尘很大,虽在顶层依然会时不时地吹来一阵风沙,土腥味颇重。

    塔里三尺见方的木桌旁边坐着两个汉子。

    一位身穿青衣,年龄也就四旬开外,乌须秀发饱受着狂风戏谑,可是扔无动于衷地正晃动着手中的龟壳。

    “哐哐哐!”

    龟壳里吐出了三枚乌黑的铜钱。

    旁边有一穿着奇异的中年男子,直勾勾地盯着落在桌上的铜钱,急道:“如何?”

    “主兵争,不利于北!”

    中年男子笑得很欢:“主争何地?”

    青衣人道:“天府之国成都。”

    中年男子急问:“何时?”

    青衣人有模有样地掐指算道:“岁在乙丑、贪狼、应在今年腊冬之末。”

    中年男子起身拱手道:“此次大事若成,定奉先生为国师,永受香火祭祀。”

    “好说!你先回去准备。”青衣人也不起身,作了个送客的姿势。

    中年男子下楼不久,青衣人便将龟壳收藏在了袖中,斜斜地向头顶瞥了一眼,拾起一枚铜钱扔了上去,轻哼一声:“出来吧!梁上君子。”

    铜木相击,入木三分!

    只见横空身影一晃,塔中又多出了一人,此人正是刚才在偏僻小道上行走的那人。

    没了狂沙的侵扰,很清楚的能看清他的容貌。只见他的模样若加以修饰还算能看得过去,不过一副胡髭拉碴的模样特别扎眼,嘴里仍自吊着酒葫芦好像被黏到嘴角似的,自始至终从未放下。

    青衣人见他这般模样,冷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曾经助宣宗治理天下而名噪一时的裴松,竟混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虽然他面有讶色,可语气极为冷淡。

    “这一切还不都是拜君所赐,真是明知故问!”裴松终于舍得将他的酒葫芦从嘴上摘下,摇头晃脑了一番,说道。

    青衣人见状,蓦地苦笑:“你说你身为道士,不在道观静心修养,跑到这荒废的佛塔撒什么疯!”

    两人真是棋逢对手,见招拆招。

    裴松捋了捋短胡须,得意地笑道:“和尚修心,道士养性,佛道本就一家,修心养性不可分离也!更何况现在佛塔有妖,不能不除。”

    青衣人手指了指裴松,露出了凶狠的眼神,转而叹道:“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这一百年天门、地宫明争暗斗各有千秋,谁也没能放下仇怨。”

    “其实早已不是天门、地宫间的恩怨,你们地宫主战,我天门主和,实乃水火不容。你不识时务,与天作对,自取败亡!”裴松抿了口酒,继续说教道。

    青衣人白了裴松一眼,哼声道:“胡吹大气,你天门中人代代单传,日渐凋零,反观我地宫现在如日中天。就不说先前的那些,只看你现在的模样,已是胜负可定。”

    裴松耸了耸肩膀,不以为意地摸了摸不修边幅的脸庞,无奈地说道:“鼠目寸光,你可曾听过‘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青衣人怒哼:“别跟我打这些没有用的机锋,你既然来了,我就跟你算这些年的旧账!”

    裴松摇了摇头,苦叹:“你为非作歹多年,唯恐天下不乱,我们也算是一脉相承,今日便清理门户,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青衣人笑了,好像从未听过这样的笑话:“你真是......若有天行剑在手,我还可能忌惮你三分,如今宣宗李忱已故,你与懿宗李又结怨颇深,普天之下哪有你的容身之地,不引颈受戮,还敢大言不惭。”

    青衣人倏然出手,顿时罡风乍起,二人互拆百余招,裴松渐落下风。

    裴松真不曾想到这对头有这般神通,心里盘算了会,斜足一点飞身而下几个翻落,已无踪迹,只留下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这句话绕于塔际,久久不散。

    裴松战败心灰意冷之余又闻听南诏将进犯成都,一时纷乱又起,索性散散漫漫的只身向西行去。

    不知不觉,他已越过秦岭出潼关,踏入甘州境内。

    一日,裴松摇摇曳曳地来到古道边的一个酒肆,只见里面客流不绝,随机

    找了个角落,喝道:“来,店家,打一壶酒来,再加几个你们店的特色素菜,另倒几碗酒。”

    “得嘞,少歇您,三碗清酒,‘泪丝愁断’一盘、‘苦中添乐’一份”,不可开交的店小二边忙活着边用本地的方言娓娓向后厨传去。

    裴松听得有趣,笑道:“店家,你这些菜名倒是别出心裁啊!‘泪丝愁断’、‘苦中添乐’让人乍听去别有风味。”

    小二摇头苦叹道:“唉,世道渺茫祸事起,东头易子西街悲。浑噩泪断作丝愁,唯有苦中添乐行。”说罢,摇着头一溜烟的东跑西忙。

    裴松也无声叹息,只听“哐啷”一声,旁边为首的虬髯汉子赤着膀子,一刀劈在裴松坐的桌子上,阴沉沉地道:“终于寻到你了,主子爷寻了你近十年,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日我们人多势众,不忍背后伤你,谅你也逃不了,识趣的跟咱们回去!否则......”

    话声未绝,“噔噔噔”周围的“酒客”一涌而来,酒客中胆大的蜷缩在一旁准备图热闹,胆小的抱着头灰溜溜地趁机跑了。裴松却不忙不乱从战战兢兢的店小二手中接过酒葫芦,了一口,沉声道: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回去告诉李,自古以来多行不义必自毙。倘若他在政绩上有找我十年的功夫,大唐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你不忍伤我,我也不愿害你们,滚吧!”

    说罢独自目无旁人般地饮起了酒。

    “找死!”

    只听一声大喝,裴松只觉背后生风,却无所动容。

    “砰砰砰”的声音不断传来,那位大汉还不及其身边,已经被震出酒肆之外,接着惨声不绝。

    “不想死的滚开。”裴松似乎已有些恼怒,大喝了一声。

    “一起上!”

    人群中不知谁大喝一声,接着只见人影攒动,裴松却如酒醉般摇晃在刀锤剑斧中,着实让众看客们捏了一把汗。

    不一会儿,四周的大汉却已纷纷跌倒呻吟,裴松仰天长啸对着酒葫芦狂饮着,大声高吟道:“一醉解千愁,

    醉死胜封侯。

    生死等闲事,

    劝君莫回首。

    人生萧然驭,

    不过尔尔求。

    昂首阔步间,

    天地逍遥游。”

    在众人痴呆的眼光中大笑而去,只留下一群狼狈的赤膊汉子兀自叫喘,而裴松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消失在萧瑟的斜阳下。

    这裴松正如青衣人所说,身居江湖神秘门派天门,曾经帮唐宣宗李忱整顿山河,略有政绩。怎奈水旱天灾连年不断,随之诸地藩王相继叛乱,一时间流难四起,民不聊生,渐渐又生出乱象。

    宣宗因不听裴松劝诫之言,为追求长生不老之术,误信黄玄之术过分食用“仙丹”,且日夜忧心天下纷纭大事,终撒手人寰驾鹤西去。同年唐懿宗李继位,“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纵情声色荒淫无度,此时内有宦官把持朝政处处打压忠良,外有边陲大敌虎视眈眈却毫无察觉。

    裴松眼见自己一腔热忱付诸东流,竭尽全力助宣宗治理下微有起色的大唐江山又陷入风雨飘摇的困境,兼之天门门规那条“三十而立”的不成文规定,只好暂且放下守护天行剑和整顿朝纲的宏愿,转而辞官寻找天门可传之人,再骧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