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透端蓬子茶给二少爷雷动。见着他,这回说了几句话。

    “你很会喝酒是不?”

    她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心窍儿像她名字一般的透。她知道这傻乎乎的长腿小子常愣头愣脑的张望她。她知道他。他跟

    那些家丁长工是不一样的。

    “啊。”

    “不要多喝,钱要留起来。”

    “哦。”

    “在外面多攥些子儿,这里工夫多,没赚头。”

    “噢。”

    “你上次不是在婶子小巷挨揍了吗?为什么要进来这儿干活呢?不像我,我命苦,娘把我卖进来,没办法……”

    “呃?”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我……我……”“我”了老半天之后,十三岁的追命终於挣红了脸,比盘古初开破天荒还艰辛的说:“我姓崔

    话未说完,上房已在叫:“小透,你躲懒哩!茶都冷了,还不快送上去,二少爷候着呢!你尽嗑嗒什么?”

    小透匆匆而去,临行还向她嫣然一笑。

    他脑袋里轰然一声,炸开每颗都比轻功还疾的星星。

    他那次千望万盼的“接近”就此结束,他们的谈话仅止於他的“啊”、“哦”、“噢”、“呃”。

    十天后,雷家传出喜讯。

    ——雷家二少爷雷动纳小透为妾。

    未娶妻,先娶妾。

    ——小透是婢女,当然入不得正房。

    追命在喝了酒之后,几乎忍不住要拼命去“救”小透出来。

    不过,小透似乎很幸福。

    ——一个小丫鬟能嫁给二少爷,就算是当妾侍,那仿佛便是件几生修来、一步登天的事。

    (凭什么,别人不嫁二少爷,要嫁给自己这个小痞三?)

    追命痛苦地喝酒。

    伤心的醉。

    从此以后,他听到打铁声、搭棚■喝,尤其是暮晚时的鸡啼,他就会伤感起来。

    听到那咿咿胡胡的唱腔,像北地里乱着的风,追命也会想起他第一个“追”的女子:

    她的笑靥

    她的眼

    她的脸

    直至多年之后,追命偶然省悟:他妈妈是给人毒死的。

    他又开始“追”了:

    他“追”查案件。

    ——杀他父母的疑案!

    不过,对於小透和他在雷家的这一段愫,还未了结;七年之后,追命又回到小镇,得悉雷家二少爷已近娶了七个妾侍,而小透听说是因为受尽凌虐,因而悬梁自尽。

    他那时候,已当成了霹雳县的捕快,正要着手调查“味螺镇”雷家的一宗案子。

    他常去小透坟上拜祭。事实上,小透那孤伶的墓坯前,也只有他常来伫立。

    他常默立良久,并在墓边的小树上,刻下了几个字:

    “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

    如此——”

    下面没再镌刻下去,不知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心烦,也许是因为已经酒醉,也许是太伤心,镂刻不下去了。

    大家都以为下面该是“而已”两个字吧。

    秋天的粗话

    每个人的过去都总会有一些经典。

    对追命而,过去的事,都是“追”字:追忆、追求、追踪、追杀、追捕、追悔……

    常听到年轻人口口声声说无悔,追命都只一哂置之。一个不思精进、不反观内省、不承认错失的人,当然以“无悔”为荣了。每个人的一生里,都总有些可悔该悔的;有些小悔,总是表示自己继续成长……

    成长是好的,但成熟时则就快要烂掉了。

    ——对追命而,乍听小透嫁人的噩耗后,他整颗心都快要烂掉了。

    他离开了伤心地。

    他去流浪。

    经过一山又一山,一乡又一乡;他没有了斗志,一如他相貌般的落拓着、落魄着,而且仍不忘喝他的酒,也照样的打抱他所不平的事。

    他那时候,武功并不算太好,只在服侍雷家两位少爷跟随“旱天雷”雷重学武的时候,他才偷学了一点功夫。

    他悟性高,虽是偷师,但也学得比雷家少爷好。

    他也腾出点时间,在夫子雷轻教两位少爷念书的时候,他也识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