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夜,简直难免想入非非。他非常想念那对气球,一只是红色带花纹的,另一只是纯净的桔黄色,把它们中间装满了水,撑得满满的,那里面的汁液涨得仿佛就快要流出来,用手摸上去质感极好,拉它的时候也会像**一样变形、变长,捏它的时候你的手会受到弹性的阻力,既倔犟又柔顺……可惜由于爱得过分,他把那东西给弄破了,水流了出来,现在气球不见了。

    简直觉得胸口疼得厉害,连这两只没有生命的小东西都不肯陪伴他、给他一点安慰,他还能指望谁。幸亏还有一点钱和名,这些年——简直在黑暗中点起一根烟来感慨万分地想道,幸亏啊。

    那脚步声像影子一样把简直给缠上了。他早上一睁眼便有一个感觉,有人在门口走来走去,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脱掉了高跟鞋穿着软底布鞋在他门口晃当。可当他起身拉开房门,那女人却不见了,楼道里黑漆漆的,不知是谁在他门旁七扭八歪地堆了一堆蜂窝煤。那堆煤摆放的形状很怪,像是一个艺术家在玩造型艺术,抑或说有人在跟他打哑谜,蜂窝煤是褛空摆放的,有的地方有煤,有的地方没有,这种不稳定结构随时可能导致不可收拾的坍塌,简直忽然眼前一黑,想到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那份事业倒很是很像这堆煤,说有也有,说没也没。

    简直早上骑车出门的时候,那脚步声又随他上路了。街上人很多,东城的人往西城奔,西城的人往东城赶。简直骑着车走在路上,背微佝偻着,为节省体力,他腿从来不肯伸直,蹬一圈就赶快转回来。就这样一圈一圈蹬下去总能到达目的地。那高跟皮鞋的声音响得有点离奇,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那声音仿佛已侵人他的脑子里,无论街上的人怎样吵,脚步声怎样纷杂,简直竟像一台分辨率极高的精密仪器,能从众多混杂的声音里分辨出那并不特殊的蹋蹋声来。他想,那声音为什么不和别的声音混合在一块儿呢。前面是一个红灯,简直赶紧捏闸。

    单位门口的电梯前堆满了人,几架电梯同时上上下下还是不够用,再加上有的电梯还经常半路卡壳,吊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这就更耽误时间了,不如靠自己的两条腿可靠。简直爬楼爬惯了,越累越有一种自虐似的快感。

    他一溜小跑地上楼的时候,那脚步声又来了。简直怀疑自己被一个隐身人跟踪了,她虽把身体隐了形,那脚步声却是消不掉的。在楼梯上,简直飞快地跑了起来,他想你再快你能赶上我嘛,嘿嘿,来吧。他与那脚步声之间展开了殊死搏斗,他一步要跨两磴或者三磴,三极蹦高跳似的。渐渐地,那个女人有些追不上他了,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脚步声也渐弱了。

    每一层都有许多不同方向的指路牌,这座大楼有点像一座迷宫,指路牌上画有不同方向的手指,新来乍到的人到了这里一定昏了头,东南西北四处乱撞,转一天也不一定能够走得出来。简直是轻车熟路的,这幢楼里每一条路、每一个楼梯他都像自己的掌心一样熟悉。简直的办公室在八层,在上到第五层的时候,他忽然灵机一动转了一个弯,走到另一个楼梯口上去。

    简直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侧耳听了听,那个咯噔咯噔的脚步声终于没有跟上来,他佩服自己的小聪明,仿佛听到自己肚里有个声音森森冷笑着说,想跟踪我,没那么容易。简直边走边哼起了小曲,他不会唱歌,所哼的流行歌曲总是东一句、西一句,哪歌里的词句都有。他很少这么悠闲过,他一般都是一溜小跑飞奔着上楼,直跑到小腿肚子转筋为止。

    现在,简直可不想跑得那么快,他以一种一生少见的悠哉悠哉的步态和着口中流行歌曲的节拍打着小晃走着楼梯,就在他的脚步快要接近八层的时候,他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响——那个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正在前面等着他呢。

    这天晚上,简直彻底揭开了谜底。简直下班回家,早早埋伏在小屋里,等待那声音的来临。天已经很热了,家家户户开着窗,传来不同频道的电视节目的声响,报新闻的女人,声音冰冷无,另一个频道正在唱戏,哭腔拖得又尖又长,简直躺在黑暗里替她揪着心,生怕一口气上不来憋死过去。简直想,为什么别人总在过着日子而他却总是旁观者。他在黑屋里独自抽着闷烟。月亮升起来了,月亮在他脸上投下几道阴影,那是窗户上拇指粗的铁栅栏所造成的影子,简直的脸上出现了斑马纹的效果,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