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兽猖狂,瞪着血红大眼一路狂奔,只欲将眼前所见一切都彻底摧毁干净。 而鬼婆婆依旧闭着眼,苍老的脸上挂着如水般的宁静,丝毫没有出手戒备的意图。却并非她托大,只是一身高强修为,在异兽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它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而南佳小郡主见鬼婆婆如此淡然,也跟着放下心来。

    似乎被眼前两个活物所表现出的淡薄所刺激,这只一身包裹着黝黑鳞片、体型看去又和山间野猪十分相像的异兽,张开一口獠牙高亢嘶吼,四足一顿速度又加了一分,眼看着,距离鬼婆婆已不到二米距离,而下一瞬间,它头前那个尖锐的黑角,似乎就会刺入鬼婆婆的心脏。

    端木羽成的双手在空中依旧勾画不停,只是随着他动作一急,十指捏出一个诡异的形状,忽然间,漆黑的兽猛然一个转向,四蹄更是在前冲的巨大势能下,因为无法承受压力而传出骨骼断裂声。

    猛一睁开双眼,鬼婆婆看着几乎是擦身而过的异兽,看着它朝着密林中再又奔跑消失不见,脸上终于是显露出了一丝疑惑和警觉。

    双手放落,端木羽成笑了笑,看向嘴巴张大到足以塞进一个桃子的南佳,说道:“如何?这一手前冲急转弯,是不是很刺激?其实还有更好玩的,只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个玩法!”

    鬼婆婆早就一眼看穿了端木羽成的容貌伪装之术,而结合此前他的那番话,她心中早有推测:端木勇父子绝不是来出云山游玩的。她思索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只听道:“想来你们应该是冲着刘文妤而来,所图是她所募集的无数钱资。只是我不明白,控制这等无用异兽,加上你们的修为实力,就敢在出云山闹事?”

    她这番话问的很是干脆,但意义又略显含糊不清,只能听出所询问的两个内容:一是确认这父子俩所欲达成的目的,二是摸摸他们的底,以确认他们为了达成目的,究竟还有什么手段。

    说起来,鬼婆婆并未见过端木羽成,并且对于这种小辈,也根本不会看在眼中。只是数百年游历于江湖,她和端木山庄这一任的庄主,也就是端木绰一辈,还是有过几番接触的。同时她也听说过,端木山庄外庄之主端木勇,生了一个好儿子,对待自己的父亲竟是无丝毫的尊重,更无数次对外声明过要动杀父。

    也因此,她初见端木羽成,就推测出了他的身份,此时此刻,也正是和他对话,并没有去管一旁自顾自擦拭着剑刃的端木勇。

    又笑了笑,端木羽成从父亲怀中要回了夜息剑,道:“既然敢闹事,又怎么会没有准备呢?只是我曾听说,南山郡一向和默剑州有过节,五年前更是派出无数弟子,追杀默剑州数十剩残余,到如今只有一个左莫晓还活着。鬼婆你带着小郡主前来,自然是要杀左莫晓的,此前没有得逞,反而被宁图生欺负了一回,依着你鬼婆的性格,我想无论如何不会就此离开吧,那岂不是天大的侮辱?所以,我们合作一番,你杀了左莫晓,我夺了刘文妤钱资,一石二鸟之计,实在妙的很!”

    这话说了一大堆,也是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内容来。鬼婆婆冷哼一声,觉得和端木羽成这种幼稚无知、却又假装老练深沉的孩童说话,实在是浪费时间,于是起身拉过小郡主,便要离开。

    端木勇忽然打了个哈哈,仿佛劝留客官的店小二,弯腰勾背,拦住鬼婆婆,嘻嘻哈哈笑道:“鬼婆婆,我家娃娃不懂事,您别介意嘛!其实是这样:此番我们若是合作,我儿羽成他会利用千百异兽攻击出云山,以吸引注意力。而我们饶后而行,直接攻击向藏石峰,杀了刘文妤夺取那钱资,这呢,算是我们的目的;而左莫晓要杀要剐,是您的目的如此简单而已!”

    这所谓的计划,用错漏百出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先不说此时正值出云大典最后阶段,出云山中,四宗门十数长老齐集,守卫更是十分森严;而相对而言,哪怕鬼婆婆和端木勇合作,再加上那无数异兽,他们的实力,相比出云山依旧是有着十分巨大的差距。

    但是,鬼婆婆听到端木勇的提议,脸上出现了思索神色,似乎是觉得这计划具有很大可行性。片刻她再又冷笑,仿佛左莫晓被自己碎尸万段的画面,已然真切显现。

    并没有因为父亲的话语而激动,端木羽成这次表现的十分镇定,无声挥舞着手中的夜息剑,神色轻松;反而是一旁的南佳小郡主愈加惶恐。不知为何,她只觉得眼前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就像是山野中择人而噬的恶虎,前一刻蜷身而息,给人一种无害的错觉,但下一瞬间,就会从背后忽然猛扑而出,将自己吞吃个一干二净。

    小郡主越想越觉得不安,但是又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只是觉得自己年纪尚小,外面的世道,自己看不太懂。但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拉住鬼婆婆衣角,小声道:“鬼婆婆,我们还是先回南山郡吧……我总觉得,您现在受伤了,还是要慎重行事。”

    回过神来,鬼婆婆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她看了一眼不安的南佳,觉得小郡主还是太稚嫩了,需要多经历些风雨,于是扶身摸了摸小郡主的头,安慰道:“郡主,这次吝大人会派您出郡,便是为了让您能多经历些事情,尽快成长,将来好有能力,去真正继承咱们南山郡。所以遇事,您不要一味只知躲藏,应该生出勇气去主动面对,知道么?”

    “可是,可是,之前那宁图生和慈小文仙所说,说咱们南山郡行了无数恶事,郡中的人又都吃不饱饭。南佳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南佳又想,那慈小文仙一直都不是坏人,说的话肯定不会是骗人的,所以……”南佳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中所思所想,一口气通通说了出来。

    十二三岁的年纪,哪怕作为修者,心智高于俗世之人,但终究还是处于一个懵懂无知的阶段,对于善恶是否,往往没有太大的观念。南佳自小都是由吝书生和鬼婆婆照顾,对于母亲的印象本就十分有限,更不用说生母在五年多前去世。她所行所止,都是由这二人教导,自然,对于善恶的判断,也几乎完全受到他们心中长存的那套准则所影响。

    只是,小小郡主心中潜藏着一丝无法言明的心绪。在以前,因为始终有吝书生或者鬼婆婆陪伴在自己身旁,南佳从来没有听闻过那些指责南山郡的内容,但这一次,因为宁图生和刘文妤的话语,她脑海中一直潜藏着那颗小小的种子,终于发了芽,她终于开始有了疑惑。

    “您忘记了您的生母,就是被左莫晓那狗贼所杀的么?”鬼婆婆忽然尖叫出声,喉咙如同被人塞入了无法铁钉,说出的词儿异常尖厉,不但给人一种耳膜鼓噪的感觉,更是感觉到皮肤都一阵刺痛难忍。

    一瞬间,小郡主被吓得一个机灵,险些又要掉下泪来,捏着鬼婆婆衣角的手缓缓下坠,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叹息一声,鬼婆婆又摸了摸了南佳的小脑袋,安慰道:“郡主,您要知道,婆婆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您好,将来,您总会明白婆婆良苦用心的。”

    一旁一直看戏般不言不语的端木勇父子,闻言附和一笑,而后又交代了几句,父子二人便又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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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修北根本没有想到左莫晓说跪就跪,更是将额头磕了个稀烂。

    只是看着左莫晓双手中滚滚而流的鲜血,他觉得自己多少有些猜测出了对方先是碎碗,又跪地的原因:左莫晓感谢宁图生的救命之恩,但是又耻于无力自救,需要他人帮忙。

    对左莫晓而言,这与奇耻大辱无异。

    这是游修北的猜测,但是他觉得应该不会有错。而自己一番猜测,心中思绪也跟着起伏,不知对此究竟应该作何感想。

    出云坪上一众修者见左莫晓‘咚咚咚’一直磕头,议论纷纷起来,而紧接着只见无数出云山弟子涌入场中,维持起了秩序,这才又终于让破损的酒楼恢复了宁静。

    和鬼婆婆一样,宁图生也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点出数目相同的银钱交给出云弟子,而后冲着游修北笑道:“咱俩好久不见,这顿鱼汤又喝得十分不舒畅。不妨我们晚上去到藏石峰中,再吃一顿,罪饮一番!”

    虽然这次出云坪上所发生的事,和自己并无什么关系,但游修北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愤懑。想也不想他就点头同意,此时一坛好酒入肚,比什么都来的实在,其他什么七七八八,皆为过眼云烟。一旁依旧跪着的左莫晓忽然站了起来,额头鲜血无数,他只是用袖口胡乱抹了一番,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宁前辈,要喝酒可不能忘了我啊!”

    宁图生只是点点头,便转身离开,没有和左莫晓说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