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郡确实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苍下大地何其之大,南佳小郡主曾经在父亲收藏的一本地野异志册上,窥见过一二。那时,她那小小的脑袋根本无法理解父亲的那句话:‘苍下之大,此生不遍游’。

    但是,南佳小郡主小小年纪,也曾跟随着鬼婆婆到过不少地方。而她心中始终觉得,天下间,再没有地方比南山郡更漂亮的。

    并非俗世规而定之的‘县郡制’,南山郡实际上只是一个人口仅有万余的小小山城,坐落在一条横贯万里、被取名为南山脉的山脉最南端。南山郡的美,得益于它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终年温暖如春、终年繁花盛开,气候宜人,这只是南山郡这个小城最寻常不过的一面。

    小郡主这个称呼,也不同于俗间对‘郡主’二字的定义,它仅仅只是表示,南佳是这个小山城的城主,只因南山郡一向以女子领导,所以就理所应当称呼为‘郡主’了。而更像是一个修行门派,南山郡以南姓家族为领导,开城建地,并且统治着城中凡民,繁衍生息。

    但是,此时南佳小郡主有些不太理解的是,为什么自家这个如此美丽的地方,在刘文妤眼中,却变成了需要帮助、有着苦难的地方?

    因为不理解,所以需要提问,乃至针对一番。于是南佳小郡主冲着刘文妤开了口,道:“我肯定不会离开,除非把左莫晓杀了。我们南山郡也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们好的很。”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小的倔强,一双杏眼盯着刘文妤那完美的容颜,心中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甘心。

    宁图生再又喝起了鱼汤,丝毫不嫌弃汤水冰凉后,因此失去了鲜爽的口感,闻言回道:“南山郡这些年来越渐疏于管理,郡中凡民生活,如今只剩下艰辛二字,连温饱都极其艰难。而郡中,那南姓的修者子弟们,整日只知道饮酒作乐、奢靡成风。南佳小郡主你尚且年幼,不懂这等道理,不应遭受责怪。但是本应辅佐的吝书生、鬼婆婆等人,对此居然一概视而不见。我总觉得,我要是亲上南山郡,去解救那无数苦难之人,怕是无需动手,整个南山郡就会投诚于我!”

    一直跪倒在地的鬼婆婆忽然又跳了起来,仿佛地上浇有滚烫热油,让双脚无法碰触,她一时如同耍猴,而后尖声嚷道:“宁图生,这几年你每每阻拦我们追杀左莫晓,都是不要脸面到以‘揍屁股’为借口,却不敢承认自己出手相帮的事实。吝大人不以为意,任由你行事,但我始终觉得,无耻丢脸如你,究竟有什么资格讨论我南山郡的事!”

    没有回答,宁图生仿佛并没有听到这一番高声尖叫,只是啃食着碗中的一个鱼头。片刻他又抬起头,看向酒楼紧闭的木门。而同一时间,木门再次在一阵‘吱呀’声中打开,游修北却见到谷杜单走了进来。

    鬼婆婆一见谷杜单出现,身子猛而僵硬,挥舞的双手定格在空中,随即又无声落了下来。南佳小郡主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手中一直捏着的筷子缓缓放落到了桌前。

    看了楼中几人一眼,谷杜单却不理会他们丝毫,只是对着刘文妤开了口,笑道:“文妤,我找了你好半天,却不想你竟在这里。你随我来,刚刚轻台城派了几个弟子过来,想要商谈有关你接下来前往轻台城的一些事务。”

    刘文妤点了点头,起身走向门外。显然,既然谷杜单主动出现楼中,虽然并没有搭理左莫晓或者南佳,但如此举动,已经表明了出云山的态度:你们可以来,你们可以走,随意,但我不允许你们在山中闹事。

    谁知意外紧接着发生,刘文妤的双脚刚踏到楼外,鬼婆婆定在原地的身体猛然收缩,仿佛泄去一身血肉,而后瞬间又涨大了一倍有余,看去就像是一个小巨人。她双手合十,手臂前伸,手掌中一团灰黑色的光芒弥散,形成了一个尖锥。这一系列的动作,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内就已完成,而一阵风起,鬼婆婆诺大的身体如同流星一般,飞速朝着独坐一桌的左莫晓冲去。

    “贼婆娘,还真是不知好歹!”宁图生的拳头同时出手,直接拦截向鬼婆婆。而谷杜单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看着鬼婆婆的攻击带起的气旋,将酒楼中的桌椅吹得东倒西歪。

    轰然一声爆响,拳头与手掌相交到一起,将越渐暴躁的空气再又激荡,生出一圈冲击波来,向外辐射开。

    霎那间,酒楼中的门窗如飘飞的落叶,再无法依靠那细细的木柱子抵抗所承担的巨力,纷纷朝外四散而去。只是,这无数‘落叶’被灌注了巨大能量,一时间,外面街道上凑热闹的一众修者被砸了个头晕眼花,叫苦连天。

    混乱中,宁图生和鬼婆婆的身影,再又回到了先前所站位置,甚至没有丝毫的偏移。只是不同与依旧平静的宁图生,体型已经恢复了原本大小的鬼婆婆脚下一个不稳,嘴角又流出一道殷红鲜血。

    “打烂的东西,全部都要赔,至于你们谁来赔那钱两,自行商量好,我稍后会派弟子来收取。”谷杜单看着已是破烂不堪、碎碗破桌四散的酒楼,面无表情说了一句。他又听到外面街道上传来的无数痛苦哀号,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另外那些受到波及的修者,疗伤所需也全部由你们负责。”

    游修北却完全没有想到,谷杜单不但没有出手阻止宁图生和鬼婆婆,反而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作为出云山目前实际上的掌权者,如此表现是无法让人接受的。

    而不管游修北如何想法,谷杜单说完就带着刘文妤离开,让出云坪中众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者们,脸上也是显出呆愣模样来。

    鬼婆婆喘息片刻,深深看了宁图生和始终带笑的左莫晓一眼,而后又观察起酒楼的破损情况和外面街道上受伤的修者。接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数了些银钱出来,交到那几个躲藏到柜台后面的出云弟子手中,而后拉过欲言又止、因为担忧而落下两行泪水的南佳,朝着出云坪一端走去。

    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游修北还是因为那强劲冲击波的影响,血气翻腾久久不能平息。他知道,那看似破坏力有限的冲击,实际上其中绝大部分的能量,都倾泻到了宁图生和鬼婆婆两人身上。而即使如何依旧影响到自己,显然,其真正的威力,要比表面上强大很多。

    忽然,安静的酒楼中再又响起一声碗碟碎裂的声音,游修北转头看去,只见左莫晓手中,此前那个被捏到龟裂的碗不知何时再又出现。而伴随着这声轻响,那瓷碗忽然碎裂成一根根细瓷针,全部插入到了他双掌之中。

    鲜血点滴而落。

    左莫晓脸上一片苍白,并不是失血所造成的。紧接着,他却是在宁图生面前直直跪了下去,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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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南佳小郡主离开了出云坪,鬼婆婆似乎并没有立即离开出云山的打算,而是在不远处的山岭上逗留。小小郡主还在无声啜泣,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而鬼婆婆不停颤抖的脊梁骨,此时看上去好像又更加弯曲了几分。

    “鬼婆婆,我们是不是这就要回南山郡去了?这次没有杀了左莫晓,要是再待下去,我怕那些人再又欺负我们,我爹爹不在,我有些害怕……”南佳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惊慌,小小的身躯不停打着冷颤,炎热的夏天,让她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鬼婆婆一边恢复着伤势,一边思索道:“小郡主,这次咱们上出云山,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只是让老奴没有想到的是,那姓谷的,竟真如此前吝大人所推测的那般,并不会对我们出手。只是现在老奴我也有些看不明白出云山中情况,眼下又受了伤,需要疗养几天。而想来,宁图生在短时间内,也不会离开左莫晓身旁,考虑一番,老奴认为还是应该先回南山郡较为妥当。”

    “别急着走啊,这不还有我们在么,合作一番,共同达成彼此的目的,岂不是美妙的很?”忽然山林中一阵轻笑响起,鬼婆婆闻言,不顾身上伤痛,将南佳护在自己身后。而笑声尚且飘荡于半空,有两个身影现了出来。

    看清来人模样,鬼婆婆不再警惕。她一屁股坐到一颗倒塌的枯树干上,很是干脆,直接闭目休息,片刻后开口道:“端木山庄,钱是多。但是大概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钱两能堆成高山的端木山庄,依旧会干那‘钱行善举、复窃钱回’的勾当。端木勇,你带着你的儿子,还是从我眼前消失吧!”

    来人正是消失了些时日的端木勇和端木羽成,之前先开口的是端木羽成,他脸上带笑,听到鬼婆婆的讽刺话语,脸上并无丝毫恼意。而端木勇此刻面无表情,只是低着头,用衣袖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夜息剑。

    想来,端木羽成又将这宝贵的剑给丢了。

    “我知道左莫晓正在山中,我也知道南山郡急于要除去这个心头大患。这样如何?如果你看了接下来的好戏,依旧不同意,那么我们自会乖乖滚蛋,如何?”端木羽成笑着,说完忽然转身,朝着密林中伸出双手,十指在空中勾画出神秘诡异的线条。

    忽然一声兽鸣,大地颤动,只见一个黝黑的身影冲出密林,撞断一颗粗壮树木后,朝着坐在枯树干上,依旧紧闭双眼的鬼婆婆狂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