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益洲府本地富绅向广向二爷的宅院,由向大爷亲自命名为“明庄”,向广兄弟二人,大爷向荣自幼聪穎好学,于天岚十四高中进士,一手锦绣文章深得翰林院大学士范正大人的赞赏,仕途通达,如今是益洲府副政使兼学正,主管一洲的教育学事,位高权重,桃李满天下。

    二爷向广却截然相反,自小调皮好动,喜欢惹事生非。向老爷子无奈,干脆送他去了外地学武练功,听说他艺成之后在江湖中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头,绰号狂狮。

    只是本地风气象来尚文轻武,对于江湖的概念过于模糊,认为就是几个或是几十个地痞流氓成群结队的打打杀杀,以致对向二爷的印象向来是轻贬鄙夷。

    向二爷在外闯荡了数十载后,终于落叶归根。向老爷子登仙后他也洗心革面,安心打理老爷子留下的商号和船行,对外闭门谢客不再过问江湖中事。

    除了往昔的知交好友之外,概不接见外客,山庄有不少经受过他的恩惠的人,追随在他左右,为免受到登门拜望的人的骚扰,这些从人严密把守,守卫森严。

    上门寻仇的人,自然难越雷池一步,庄中的从人中,有不少具有奇技异能之十,屈居下人之列,三年来,上门寻仇的人为数极多,但没人能侵入内庄半步。庄分内外两庄,占地约两里见方,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外面建了土寨墙。墙不高,只有一丈尺、上面共建了八座碉楼,与南北两座神气的门楼。内庄只有全庄的一半大少,也建了丈八高的寨墙,墙头没建钟楼,却种了两丈高密密麻麻的有刺酸枣,密得连鸟也钻不过去。只留了两座门出入,出入的人全是心腹,未获传召,任何人也休想进入。

    想来狂狮当年行道江湖,少不了结仇生怨,庄中戒备森严,是极为正常的事,无可厚非。内庄只有十余间楼阁,可以说、这是一座大花园,花木扶疏,幽雅出尘,奇花异草遍地,亭台楼榭假山无不齐备。

    花树栽培得颇富匠心,隔一丛花树,就无法看到另一面的人,行走其中像是进了八阵图。

    天上,翱翔着仙鹤,皆有专人负责饲养。进了内庄,可以看到禽兽,罕见人迹。

    这是说,明庄其实更像一座兵垒,或者一座城池。

    江星站在放下的飞桥前,与拦在桥头的守门大汉面面相对,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开口,气氛紧张,僵持不下。

    庄门楼上有两个发施信号的大汉,一直就严密监视桥头的动静。

    久久,主司信号的大汉失去了耐性。

    “辛虎,盘问他。”大汉在楼上的垛口大叫。

    把门人辛虎真像一头威武的虎,跃然欲动随时都可能大发虎威扑上,身材高大健壮,领下乱糟糟的胡须根根见肉,凭长像就可以镇住想闯庄的不速之客。

    “私人庄院,严禁擅入。”辛虎大眼圆瞪,嗓门像打雷:“你,干什么的?”

    “找人。”他的嗓门也大,表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登门必无好事。

    “找谁?”“这里是明庄吧?”

    “对。”

    “也叫狮王庄?”

    “也对。”

    “找狮王,和他的朋友,鬼罗婆孟婆或是白骨司命宫遂,在下找对地方了。”

    “找庄主的朋友?你是谁?名帖呈上来。”

    “自在公子罗翔,来得匆忙,没具名帖。”

    “这……不行……”

    “闭嘴!”江星大声叱喝:“江湖朋友没有呈名帖的习惯,客人来了亮名号就够礼数了。”门楼上的大汉一怔,向同伴附耳交代了几句话。“喂!你真是自在公子?”门楼上的大汉大声问。“如假包换。”江星拍拍胸膛:“货真人实,益洲府城认识我自在公子的人多得很。”“你等一等,在下派人进去禀报。”

    “谢谢。”

    片刻,敞开的庄门踱出五个气势威武的男女。

    “在下前庄管事辛杰。”为首的魁梧大汉狞笑着抱拳行礼:“奉命迎客。”

    “不敢当管事礼遇,来得鲁莽请辛兄海涵。”

    “好说好说。罗公子胆子够大吗?”

    “呵呵呵,大概够大。敢来狮王庄的人,胆子不大行吗?”

    “很好很好,请罗公子进庄。”

    “辛管事请。”他客气地伸手请对方领路。

    “在下领路。”

    五个人像是监押人犯,警觉地拥簇着他向庄内走。

    前庄广阔,有校场,有箭道,有马术场,车棚……真够霸王气概。

    庄中走动的人,皆停下来好奇地向来客注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似乎对他赤手空拳独闯狮王庄的胆气,又惊讶又愤怒同时颇为钦佩欣赏。

    主人居然破例,大开中门迎客,而且亲率重要执事人员,与及有关的宾客,在阶上恭迎,这是一个后生晚辈的殊荣。

    狂狮向二爷的确像狮王,也有狮王气概,铁塔似的雄伟身材,红光满面,胡须耸立,铜

    铃眼精光如炬,一双巨手真有千斤力道。

    客套毕,主人为客人引见,大厅堂足有廿人以上,但庄中的执事人员行礼厮见后即行退去,只剩下有关的几个人陪客。

    宾客留下来的有四位,三男一女。白骨司命宫遂一身的怪打扮:乱发披肩,青袍外系草绳,不伦不类,苍灰色的脸膛,真像死人面孔,山羊眼白多黑少不带表情,茫然直视时像翻白眼的死尸,白骨司命的绰号不是白叫的。似乎,身上还散放出来自幽冥的阴冷气息,真令人受不了。

    鬼罗婆孟婆倒是清清爽爽、神态雍容的老太婆,依稀可以看到昔日年轻时的风华,难怪年轻时号称凌波仙子,是洞庭湖附近尽人皆知的大美人。

    白骨司命的随从范同,是个脸色苍白,枯瘦如柴的师爷,留着山羊胡须,看着江星,,三角眼不时闪烁着诡异而又冷森森的光芒,带有几分鬼气,侍立在行尸身旁不言不动,像个死人。

    “罗公子,上次你把岳州府搞得乌烟瘴气,够狂的了。”狂狮打开话匣子,声音大得似乎屋瓦地在震动:“是不是也想在我狮王庄也捣捣乱?”

    “晚辈怎敢?”江星笑笑:“不是晚辈狂妄地在岳州府,而是一落店就有不少人陆续打上门来。店东主铁手金刚是前辈的乡亲,他可以证明晚辈的一切举动皆是正当的防卫。”

    “当然我的消息也相当灵通,岳州府的事瞒不了我。你不惹我,我不管你的事。现在,你找宫老哥找上门来……”

    “我是来请教两位前辈可否有游龙公子的消息?人命关天”他抢着说:“情势不由人,假使惊扰贵庄草木,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前辈请见谅。”

    “小辈,敝师弟真死了?”白骨司命刺耳的怪嗓音,令人入耳便感到汗毛直竖。

    “邪风真人。”

    江星暗自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的江湖和家乡的关系网有得一拼,密织纠结,但还是说了实话。“是的。”

    “你能杀得了他?”

    江星咬了咬牙:“一个意外”

    “意外?你一个江湖二流的混混意外的杀了个超级高手?”

    “晚辈对暗器一道有些心得……”

    “嗯,想来也是如此,虽然老夫早就想弄死他了,但一直没有好的机会。”白骨司命阴恻恻地笑了。

    鬼罗婆孟婆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要找游龙公子?”

    “是的”

    “有仇?”

    “原因晚辈不能说,请恕罪。”

    “可恶!你分明是有意前来示威的。老夫曾经警告过你,别让老夫有再找你的理由,没想到你竟然找到我头上来了,你以为你不怕二君一王,就敢在老夫太岁头上动土?哼!

    你不该来。”

    狮王向广面容猙狞,大眼圆瞪似要噬人。

    “我已经来了。”江星不再示弱:“事实上,前辈支持游龙公子偷袭魔佛的事,就不够光明,更不合道义,缺乏前辈的风范,也缺乏成名人物的豪气和担当。”

    “你……”

    “向前辈,你不要火爆地乱吼乱叫。”他沉声说:“你警告我,并不表示我必须怕你,事实上你知道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的警告,甚且对我有五七分顾忌……”

    “什么?大胆!你这厮竟敢上门污辱向庄主……”白骨司命激怒地拍案而起。

    “嗓门大没有用,大嗓门的人通常是理亏的一方。”他不在乎白骨司命的暴怒:“你真认为吃定了我?”

    白骨司命怪眼转了转,语气放缓。

    “老夫希望能与你合作……”

    “我从不与任何人合作,不受任何人摆布,这就是我自在公子绰号的由来,你少费心。”

    “你好大的胆子。”

    “呵呵,人的胆子大小都差不多”

    “你凭什么?”

    “凭一身所学;凭一股义气;凭闯荡江湖所获的经练与胆识;凭我自在公子大丈夫有为有所不为的处世宗旨,即使刀山剑海我也敢闯。”他推案而起:“宫前辈,你我都是邪魔外道,对讲理毫无兴趣,唯一的理是强者有理,所以咱们不必浪费口舌。现在,晚辈恭请主人向前辈公证,以决斗判定曲直。”

    “小子,你好狂。”狮王向广摇头苦笑。

    “狂者进取。向前辈,年轻人狂不是什么坏德性。”

    “你没将白骨门放在眼里。”

    “不然,如无绝对必要,晚辈一定极力避免接近成名的高手名宿论是非,那会活得长久些。”

    “我要试试你的所学,才能决定是否该充任证人,以免对你不公平,因为你是晚辈。”

    “前辈如何试?”

    “试你的内功火候。宫老哥的僵尸功火候精纯,苦练数十年已臻化境。你如果内功差劲,就让你用刀剑砍他,也伤不了他半根汗毛,我何必充任让你送死的证人?”狮王向广诚恳地说:“我可不愿让江湖朋友骂我混蛋。如果你不配决斗,由于你的无礼,你必须郑重道歉,便可平安地离开我狮王庄。在你离庄十里之前,你是安全的,宫老哥不会在敝庄十里之内追杀你。”

    “前辈认为他的僵尸功已修至化境了。”

    “不错,没有宝刀宝剑以内力御使,休想伤他一毫一发,千斤巨锤连续撞击,马步不动分毫。”

    “事关前辈的声誉,前辈须任公证,不能试的,何不让宫前辈一试?”

    “你有什么好主意?”

    “晚辈的掌,按在他所指定的任何部位,由前辈作证叫五十数,数尽而晚辈撼动不了他的僵尸功,算晚辈修为欠精,当堂叩拜求饶,如何?”

    狮王注视着行尸,用目光征询白骨司命的意见。

    白骨司命心中恨极,那有这种愚蠢试法的?分明自恃了得,没把僵尸功放在眼里。

    “我接受,向老哥。”白骨司命恨恨地说。

    “好,请诸位移玉练功房。”

    练功房是狮王主人的私室,今天算是破天荒让外人进入。房占地相当广,设有各种内外功锻炼的器械。

    在主人的安排下,自在公子和白骨司命,在房中央的两个蒲团上相对八尺坐定。

    手,是功力凝聚的焦点,这是白骨司命指定的部位。白骨司命将右掌平伸,冷冷一笑,吸口

    气功行百脉,全身肌肉迅速地收缩、抽搐、变冷。

    自在公子也伸右掌,向下一按,按合对方的掌心,双掌猛地牢牢吸住了。

    该说是扣住了。这是说:结果将只有一个。

    “开始行功。”狮王坐在侧方的蒲团上下令。

    “气上重楼,准备催动先天真气。”指示继续下达。

    “一周天,预备!”第三次指示略为拖长些。

    “开始……一……二……”狮王的叫数声缓慢有节,声震耳膜。

    白骨司命的身躯,已经完全僵硬了,只有一双怪眼在眨动,证明仍然是个活人而已,肌肤变成了铁灰色。

    自在公子脸色红润,片刻间逐渐转变成奇怪的银灰色,全身的肌肉有节拍地收缩、松弛。

    “十九、二十、廿一……”

    江星的头脸,出现一阵阵蒸气形成的轻雾。他的手臂肌肉,可让人看出其中的变化,收缩与松弛的节拍加快,形成自臂传至指尖的诡异波动,像波浪,像涟漪,一波波一圈

    圈向指尖传,速度愈来愈快。

    白骨司命全身开始抽动,不再发僵,脸上的肌肉呈现颤动,立即出现汗影。手掌五指紧

    扣,由铁灰色渐渐转变成苍白,最后变成紫黑色。

    “廿三,甘四……”

    紫黑色的手指,慢慢松弛了。

    “廿五、廿六……”

    “住手!”坐在不远处的鬼罗婆孟婆尖叫,一蹦而起。

    狮王向广一怔,停止叫数。其实,他已经看出不对了。

    白骨司命全身在颤抖,冷汗如雨,可怕的口愈张愈大,死鱼眼睛珠不断上翻。

    自在公子像裹在云雾里,脸部已变成金红色,肌肤的连绵波动,如阵阵加紧的浪涛。

    “嗄……”白骨司命开始张开大嘴吸气,发出可怕的怪声,似乎无法将气吸入肺部,喉管有异物卡住了。

    生死交关,谁也无法主动住手。鬼罗婆孟婆一跃而至,鸟爪似的手伸出了。

    “孟婆,不可!”狮王向广跳起来沉声叫。

    自在公子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冷电炽盛的虎目,利镞似的狠盯着鬼罗婆孟婆。

    孟婆打一冷战,骇然收手后退。她并非被狮王向广的话所惊,而是被自在公子的冷笑吓住了。

    自在公子仍有余劲,甚至有攻击第二人的劲道,她如果出手相助,恐怕先死的人是她而不是白骨司命,而白骨司命也必定会死的。

    她退,白骨司命的随从范同,却不顾一切突然飞扑而来,双爪闪电似的抓向自在公子的顶门。

    太快了,狮王向广和孟婆皆来不及阻止。

    这是最犯忌的事,主人狮王向广的脸面往何处放?

    “糟!”狮王向广吼叫。

    蓬一声气爆,自在公子身外的轻雾向外涌散。

    范同的变爪十指齐折,身躯倒翻飞而起,发出一声厉叫,飞掼出三丈外,跌昏了。

    “你胜了,小老弟,收劲。”狮王向广嗄声叫,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先前霸王般的气概,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似乎输的是他而不是白骨司命。

    自在公子手一松,整衣而起。

    “我在庄外等人。”他的话坚定、有力、平稳:“等不到消息,我会进来。宫前辈,打扰贵庄,多有得罪,前辈海涵,告辞。”

    白骨司命躺倒在地,全身在战抖。

    茅草街尾距西面的雄伟壮观大堤约有半里地,这一带都是小市街街道狭窄,宽仅丈余,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行业的店面隔街相望。

    往来逛夜市的人,几乎全是码头来的粗豪水客和伙计,逛逛街买吃的喝的与日用需品,

    很少有体面的大爷级人物光临。

    江星的打扮不像大爷,混在行人中不会引人注意,不再返回北门落脚处,先找小食店晚膳。膳罢出了店门,小街上已是万家灯火,街两旁店铺的门杰与店堂的灯火,把街道照得通明,逛街的行人显得有点拥挤。刚走了几步,两名大汉一左一右逼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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