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 oct 23 22:22:12 cst 2012

    接下来的比试,毫无悬念,归晚得了个优。只是,结果如何,考生们谁都没有太在意,他们还沉浸在归晚与吴道华的那场对决中。

    那局棋,越想,就越是叫人心惊,那样凶险的起手,尚未开局,便先将自己陷入绝境,从一开始就打破了对方的笃定。看似胡闹的模仿棋,叫对手大乱阵脚,中盘算计精密,步步为营,完全主导了整个局势。所有的布局,环环相扣,在那一局棋上,她简直就是神明。

    这是多么石破天惊的下法!可以预见,这一局棋将惊绝天下!

    “苏师兄,你说,归晚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陆师兄苦笑,“我越来越看不懂她了。”她总是眯眯笑着,好脾气的样子,永远都有花不完的精力,喜欢快马好酒,挥金如土,任意妄为。她的一言一行莫不是败家纨绔的典范,可是方才,他分明似是从棋盘中看到了某些不一样的地方。

    苏子玉摇头笑道:“我也看不懂她。都说一个人的棋路,便是性格的写照,我素来深以为然,现在倒是不敢肯定了。”

    陆师兄怪叫:“谁说的?那手模仿棋就无赖得很,换做我,是怎么都学不来的,太无耻了!”

    苏子玉忍不住笑道:“你知道的,她一向好玩,总是没个正经的时候。”

    两人一路行向宿舍,却听得前面一阵喧哗:“哎,大家快来看呀,凤鸣竟然带了美人图来参加大比。”

    “在哪里,在哪里?”参加大比的多是年少人,住在一处的又大多相熟,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闹起来分外没有顾忌。

    “有十几幅呢,快,快,快,接着。”

    “快,快跑,让咱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

    “哎,不要抢,仔细撕坏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又怕他们损了画,急得脸上红扑扑的,像是要哭出来了。

    “哎。那不是楚凤鸣嘛?他画画十分了得,昨日唯一一个优就叫他拿走了。”陆师兄向来是消息灵通的。

    一个少年抢了一副,一边跑一边展画,冷不防一下撞到了苏、陆二人,摊开的画掉在了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少年一面致歉,一面低头欲将画拣起,待看到画面,却是“啊”了一声,一下子愣住了。

    画中是一大片的梨花林,在月色下澄澈如同琉璃,有一个人儿,白衣胜雪,黑发如墨,坐在梨花树下的秋千之上,仰望明月。夜风微微撩起裙裾,半坠的发簪斜斜而下。本该是极为旖旎的画面,却因为画中人儿的眉宇间的那片清泠之气,叫人不敢心生半点绮念。

    皎皎月色如同轻纱,月下的梨花林散发出如玉般的淡淡光芒,画中的人儿是这月色下的精灵,不知是这梨花的花精幻化还是这一片月色溶成。清风如斯,明月如斯,幽人独坐,不知今夕何夕。

    好一个玉洁冰清!

    不光是那个少年,就是苏、陆二人也是愣住了。因为,画上的人,是他们认识的。

    那个总是拿着把香木扇,笑得没心没肺的人,竟然也会有这般冷清的神情吗?

    几个没有抢到画的少年冲了上来,待见到地上的画,仔仔细细地看上一回,发现了题在一旁的小字,不由得念出声来: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村琼葩堆雪。静夜沈沈,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作诗之人,他爱慕画中的女子,爱慕得这般彻底,直把她当做了九天神女来仰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亵渎。此时,他们方觉是自己唐突了,一时都有些尴尬。

    “苏师兄,陆师兄,这么热闹,你们在看什么?”如金玉相撞的木屐声从不远处欢快地传来。

    看到这个身着男装,笑意盈盈的女子,几个少年又是“啊”了一声,竟没人去捡地上的画。

    归晚几步走近,见了眼地上的画,眉宇间未见异色,俯身捡起:“这是谁画的?”

    不远处喧闹的人似是察觉到了这边的不寻常,纷纷停止了笑闹,瞧了过来,楚凤鸣见到了归晚,脸上闪过惊喜、诧异,喃喃地叫了一声:“神仙姐姐……”却又马上惊觉,一副手足无措的形容。

    原来,这就是凤鸣画中的女子,他从不知道她的名字,而称之为“神仙姐姐”。

    一名贵女被人作画肖想,已是大大的不妥,何况画像还被这么多人哄抢玩闹?以归晚的性子,一定不会叫楚凤鸣好过了,此事闹大了就不好收拾了。玩闹的少年们也意识到闯了祸,悄悄把手中的画轴卷好,不敢再吱声。

    “这是你画的?”

    “是。”楚凤鸣满脸通红,讷讷点头。

    看到这青涩诚实得几乎有些可怜的楚凤鸣,苏、陆二人互看了一眼,开始想办法把场面圆过去。

    “画得真好,看这笔触,你师从大画师元恒?”

    楚凤鸣脸上闪过一抹雀跃:“是,姐姐慧眼。”

    陆师兄摇了摇头,这个不明真相的少年,他不知道归晚在整人之前总是和颜悦色的吗?他钦慕谁不好,偏偏要钦慕这个不似正常人的沐归晚?

    归晚一笑,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我叫沐归晚,你呢?”

    楚凤鸣的脸更红了,却没失了礼数,拱了拱微微倾身:“沐师姐,我叫楚凤鸣。”显见得他是个家教极好的孩子。

    归晚点了点头,手中的香木扇子微微示意:“他们手中的画,也画的是我?”

    楚凤鸣似是咬了咬牙,老老实实地回答:“是,这是,这是……我在两年前画的。多有唐突,请沐师姐见谅。”说完这句话,他似是鼓足了勇气,抬头那双清亮的眼睛直直地对上了归晚,那是希冀,期许,还有祈求。

    十几幅两年前的画作,他一直随身携带,就连大比这般重要的时刻,都不敢离身,这意味着什么,就算不说,众人也是明白了。只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般凑巧,刚好在这样的情形下,叫她见到了这些画。

    她会怎么回应呢?大抵是会勃然大怒,不然不足以维护她的名声吧?

    出乎意料的,归晚竟是又赞了一句:“这画画得极好,我很喜欢,可否将它们都送给我?”

    众人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沐家的女儿到底是大气,不仅没有计较,且给凤鸣留了体面。见事情大概不会闹得不可收场,在场的人都识趣地悄悄离去了。

    “未经师姐同意,就画了这些画,本就是我鲁莽了。姐姐不计较,就已是十分宽宏了。”见到旁人离去,楚凤鸣鼓了勇气问,“沐师姐,以后,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你吗?”那是一个少年人对于爱情的所有诠释,他灿烂、天真,他满腔赤诚,所以能问得这般坦荡。

    我还有机会见到你吗?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吗?你接受我的喜欢吗?

    他眼中的纯净几乎灼伤了她,归晚自问,在她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纯粹而又热烈的爱。所以,她看不懂,也不能看懂:“凤鸣,你今年几岁?”

    “我十七。”

    归晚笑了,香木扇似是习惯似地敲了敲手腕:“两年前,我也是十七岁。你是在浮云山上见到我的吧?”

    凤鸣点了点头:“是,那年早春,我在浮云山后山的梨花林中见到师姐,之后,便时常到那里作画,可惜三个月后师姐离开了。”

    “那三个月,你画的都是我?”归晚的神情有些古怪。

    “嗯。”凤鸣红着脸点了点头。

    “所以说,你喜欢画中的人?”她摇着扇子,笑盈盈地问。

    凤鸣似是没想到她会问得这般直白,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跟记忆中的她,毫无相近之处,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我喜欢她。”

    “你画得很漂亮。”归晚轻抚着手中的话,似是追忆,“可惜,你眼中的美丽,恰恰是它的主人最不堪的时候。”

    她似是没有注意到凤鸣的震惊,继续道:“四年前,我大病一场,几次差点进了鬼门关。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因在病中,变得十分暴戾,加之遇到了一些变故,那时的我,险些堕入魔障。浮云山上有位得道高僧净明法师,你想必听说过。”

    凤鸣点了点头,似是下意识地回答:“是,净明法师不仅是得道高僧,医道也臻于化境,每年都有不少人去求医问药。”

    “那时我拜在净明法师门下,一面调养身体,更重要的是,消解心中的戾气。”归晚笑道,“所以,你看,你喜欢的,只是远远看到的幻象。”

    “不,不可能。”凤鸣不甘地反驳,“神仙姐姐,我听到你吹的箫声了,它是不会骗人的,你只是忧伤,没有戾气,我,我只想叫你不要再伤心。”

    “扑哧……”归晚忍不住笑了,拿手中的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少年人,看清楚,姐姐现在可是在伤心?乖,你喜欢姐姐,只是个错觉,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什么事都没了。”完全把他当小孩子哄的口气。

    凤鸣还欲反驳,归晚已是摇着扇子起身,只留下个背影:“这幅画我先拿走了,剩下的那些烦劳你一会送过来,一幅都不许留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凤鸣画了整整十四幅,或坐或立,或行或止,都是栩栩如生,足见绘画者的用心,只是那些画上,她从不曾有过欢颜。

    归晚寻了小花园的僻静处,把画堆作一堆,从袖子里掏出了火折子。

    “在试院内焚烧东西,会被取消大比资格,你不知道吗?”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会碰上林千夜。

    真是阴魂不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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