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师子玄从入定中醒来,推开门,便见那白离撒欢似的在院子里奔跑,上蹿下跳,不知在做什么。

    “小白,看你精神不错。龙身住的久了,换个马身可还舒适?”

    内中也无旁人,师子玄笑呵呵的和白离开起了玩笑。

    白离昨夜吃了“美味”,饱睡一觉,正快活着。一听师子玄的话,就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回过身突突的喷了两口鼻息,也不理这道人。

    师子玄走上前,拍了拍马背,说道:“小白。其实你应该感谢我。你不是一直想要来人间玩耍吗?如果你还是那具龙身,又不懂人间规度,到头来终究是要为祸一方。那时若碰到见不惯的前辈高人,只怕会把你镇压个千八百年,每天喂给你铜汁土丸,你可能忍受?”

    做了一个思考状,自言自语说道:“你如果不喜欢当马,那我就把你元神压在景室山下怎么样?等过了三五百年,你若去了凶性,知道有情众生皆平等,誓从善行,贫道再放你出去,还你龙身,你看如何?”

    白离一听,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开玩笑。

    压在山下,一待就是三五百年,吃风饮露,食土丸铜汁,那还不淡出鸟来?

    白离脑中想了想,打了个机灵,那种日子太可怕了。反倒是这道人刚才说的不错。虽是马身,却可以自由自在行走在人间,看看这花花世界,倒不怕被高人撞见,把自己收了去。

    白离越想越有理,元神送念过去,说道:“要我做马儿,也容易。不过你得把我脑袋里的禁止解了去,把神通还我。不然我们就散伙,一拍两散。”

    师子玄呵呵笑道:“奇怪,贫道何时对你做了手脚?也没有束缚你的神通啊。就是想这么做,我也没那个能耐啊。”

    白离羞恼道:“你在羞辱我吗?那鬼玩意,就像是一把锁一样,我一动念,他就来锁我元神,又痒又痛,好生恼人。”

    师子玄说道:“哦?你形容的很贴切啊。的确是一把锁,唔,诛灭邪念,就叫‘诛邪锁’吧。”

    白离在师子玄的意识中咆哮道:“果然是你做的。诛邪锁,赶快把它给我拔除掉。”

    师子玄呵呵笑道:“没办法。贫道也无能为力啊。这不是神通,而是一道红尘印记,自山川灵枢而来,照印元神之中。小白啊,只要你不生恶念,无伤人害人之心,这就不是一道锁,反而是一层护持,能够保护你元神常驻,有益修行啊。”

    白离愣了半天,匪夷所思道:“听你这么说来,我还能动用神通?”

    师子玄点头说道:“当然可以。神通本自成,境界到了,自然就有了。更何况你是天生龙种,自有神通在身。仙家或许可以给你封了去,贫道还无那般手段。只要你心念不违这红尘世间的规度,神通自然还在。”

    白离沉思片刻,忽地抬起马蹄,长啸一声,做龙吟之声,奈何从这马嘴中发出来的声音,却古古怪怪,让人忍不住发笑。

    却见这马儿,突然一张口。这源中池塘里的水流突然飞悬而起,在半空中化成了一条水龙,变化成各种花式。

    白离见状,心中大喜,暗道:“这道人果然没有骗我,神通依旧还在!”

    马目眯了一下,暗暗施了术,分出一道水流,化成水箭,直袭师子玄脑后。

    师子玄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理会。

    白离见那水箭已到脑后,不由大喜,暗道:“看你这回还不死来。”

    这念头刚生出,脑中立刻开始发涨,真如同一把锁锁在脑上,又麻又痒又痛。疼的白离呜嗷一声,翻倒在地,打起了滚儿。

    神通一失,那水气无人驱使,又还复了原状,落下地来。

    “道长,小白这是怎么了?”

    身后,匆匆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顾惜朝,看到马儿在地上直打滚,顿时急了。

    “没事。大概是昨天吃坏了肚子吧。”

    师子玄笑呵呵的说了一声。

    顾惜朝茫然道:“王府的饲料也能吃坏肚子吗?”

    白离心中狂骂,慢腾腾的站起身来,暗对师子玄道:“道人,你唬弄我!”

    师子玄暗道:“贫道什么时候唬你了?怎么样?神通是不是还在?只要你所愿所行,不违这红尘规度。不生害人之心,这诛邪锁就是形同虚设。”

    白离闷声道:“这神通使起来还有诸多限制,那要来还有何用?好不快活。”

    师子玄暗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定要有神通才能生活吗?你看这红尘世间,有情众生众多,有多少生而有神通?不一样活的很好吗?”

    白离哼了一声,打了两个鼻息,便不再作声。

    顾惜朝见马儿无恙,挠了挠头,说道:“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好了?看来不是吃坏肚子了。”

    师子玄笑了笑,说道:“不是吃坏肚子最好。嗯,今天我要出去一趟,不用车马,让它好好休息一天吧。”

    顾惜朝说道:“道长。你要去哪里?府城我还是比较熟悉的,让我给你当向导吧。”

    师子玄摇摇头,说道:“不用。我要去法严寺一趟。你也累了,今天好好休息吧。”

    顾惜朝不好意思道:“道长说的哪的话。您治好了小白,我跑跑腿,带个路,又算什么?”

    师子玄推辞不过,说道:“那便多谢你了。”

    用过早饭,师子玄带着晏青和顾惜朝,便出了侯府,临走时,在门口遇见了白先生。

    白先生说道:“道长,你们这是要出去吗?我这就去让人准备车马。”

    师子玄连忙说道:“贫道只是去法严寺拜见知竹大师,也没有多远的路,就不用劳烦了。”

    白先生笑了笑,说道:“道长,昨日侯府出了这么大事,整个凌阳府都不太平啊,何不让我派人护送你们前去?”

    想了想,说道:“以道长和这位晏兄的本领,自然不怕,但终归是麻烦。这样吧,我去给道长找一辆马车来,上面有侯府的印记,也可省去不少麻烦。”

    昨夜韩侯遇刺,这是天大的事。整个凌阳府暗潮汹涌,不知生出多少是非。

    白先生如此,也是好意。

    师子玄欣然接受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白先生笑了笑,意有所指道:“道友昨日救了侯爷,又将在我凌阳府中立下道场。日后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说完,拱拱手,就离开了。

    师子玄看着此人离开,心中若有所思。

    不一会,一个下人牵着一辆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前。

    那下人说道:“道长,是否需要我来赶车?”

    顾惜朝连忙上前道:“不用,不用,由我来就行。”

    一看车前的这匹马,膘肥体壮,毛发光亮,神骏非常。

    顾惜朝嘟囔一声:“卖相倒好,却比我家小白差得远了。”

    晏青哈哈一笑道:“行了,顾兄弟。你天天张口闭口就是你家小白,知道的,晓得你是在说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惦记哪家的姑娘。”

    顾惜朝脸微红,嘿嘿笑道:“我这样的人,哪会有姑娘家看上。”

    说笑了一声,上了车,车轮辚辚,便向东街行去。

    此时世间,道观佛寺,多立于山中,多为清修之地。前去礼奉仙佛的信众,还是很少。多数都是朝山的修行人,或是在家修行的居士,才会去道观佛寺敬香。

    而神灵庙宇,则大多立于闹市人烟之中,香火极盛,前来求拜祈愿的人更多。

    毕竟神庙之中,少有人修行,是与世人方便。而道观佛寺,都是清净之地,若往来人杂,沾染红尘俗世,便难得清净,有碍修行。

    但这法严寺却是特立独行,寺院并非建在山中,而是在凌阳府东城,靠近市集。

    到了寺院门前,便见早早的就有信众出入,都是前来拜佛之人。

    往来人流不断,真比市集还要热闹。

    师子玄那天问过知竹大师,为什么要把寺院建在这里。

    知竹大师说他所修佛法,是度人法,也是世间法,立寺院在深山,不如在这红尘世间,也方便他人。

    师子玄很佩服,这和尚很不容易啊。

    八万四千法门,都能得悟正果,他却偏偏选择了这门非常“危险”的修行法门。

    为什么说“危险”?

    因为一入世间,难免有许多诱惑,接踵而来。别的不说,随着这寺院建立起来,时时刻刻,就会有香客前来拜佛敬香,施金钱供养僧宝。

    一个出家人,起初也许不会对金钱看在眼中。但是天长日久,一金,五金,百金,甚至是千金,日日都从功德箱里取出,稍有不慎,一念起了贪心,破了金钱戒,这一身修行,便算是毁了。

    而知竹大师身为一寺住持,大家都会对之尊敬,难免会登门拜访,或者是宴请去家中做客。天长日久,难保不会生出贡高我慢之心。

    名来,利来,若沉迷于此中而不能出离,守好心中所愿,就会堕入迷途,与大道渐行渐远。

    入了寺中,真是人来人往。

    大雄宝殿,卧佛殿,天王殿,地藏王殿等佛殿,分落各处,都有信众礼拜。

    往里走,还有一个高塔,据说是上一任住持法舟大和尚化缘三十年所建,名为白雁塔。共有九层,里面供奉着历代在此寺中修行的高僧大德,圆寂时的僧骨舍利。

    顾惜朝在外面看着马车,没有进来,师子玄与晏青两人进了寺院。

    路过大雄宝殿的时候,师子玄说道:“道友,既然来了,我们便去拜一拜吧。”

    晏青满脸古怪的说道:“道友,道士礼佛,不妥吧?”

    师子玄微笑道:“怎么不妥?仙家能斩化身入世轮转,修成佛果。佛陀求证仙道,也可化身修行。道途之前,无分仙佛,不过是果位不同,求证不同罢了。

    我等修行人,当视诸天仙佛为师者,礼敬他们的证悟和智慧,为何要做佛道两说?谁说道子不能礼佛,谁说佛子不能拜三清?不过是人心分别罢了。”

    晏青笑道:“说的也是。就说那文圣人,某家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也佩服他教化众生的功德。只要路过文圣庙,也要去上一炷香,拜上一拜。”

    师子玄呵呵一笑,与晏青一同入了殿。在香案处请了香,躬身三拜。

    往来敬香的香客,都惊讶的看着师子玄,满脸古怪之色,怎么道人也来拜佛来了?

    师子玄如若未闻,见众人目光投来,只是笑笑,拜了佛像之后,转身出了大雄宝殿。

    这时,身后有人喊道:“这位师兄,请留步。”

    师子玄回过身,就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和尚,走上前,合什一礼,说道:“师兄,不知是从哪里来?”

    师子玄作揖还礼道:“师兄当不得,贫道目前只是游方道士。这次前来,却是应知竹大师邀请,前来请教。”

    小和尚笑道:“原来是住持的朋友。让小僧带你们进去吧。”

    师子玄笑道:“多谢你了。请带路。”

    小和尚在前引路,两人一路绕到后院。

    这寺院后堂,一般是不对外面香客开放的,是僧人起居和做功课的地方。

    知竹大师的房间,在后堂的的小禅院中。

    小和尚领着两人进去,合什道:“师兄,住持就在里面,请你们进去吧。”

    师子玄还礼道谢,刚要进去,却见院门打开,一个眉清目秀的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师子玄和晏青两人,神情大变,不由瞪着那小和尚,喝道:“圆相!我交代过你多少次,住持的禅房不准随便带人进来,你没听到吗?”

    小和尚圆相吓了一跳,连忙辩解道:“师兄,他们不是外人啊,是住持邀请他们来的,我只是引个路。”

    这和尚神色略有复杂的在师子玄和晏青身上扫过,恶声恶气道:“我没听住持说起过你们,今天也没约见居士。你们这便回去吧。”

    晏青闻言,怒道:“你这和尚,好生不讲理。我们来拜访知竹大师,你怎么还拦人在外?”

    这和尚也沉下脸,说道:“拦你们又怎地?看你一脸凶相,也不是个信佛的慈悲人,快走,快走!休要在这里鼓噪。”

    说完,上前就要推挪,赶人离开。

    师子玄眉头微皱,看这位僧人也是清修人,怎么会如此恶言对人,阻人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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