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俩人在休息大厅过了一夜,一人一个穹洞,互相看不见脖子以上却能看见对方的四肢。

    花珥那洞里从宽松的汗蒸裤里横出两条腿,一左一右地撇着,脚丫子圆乎乎地轻轻晃。

    晃了一会儿就不动了,胸口一鼓一鼓地,呼吸逐渐平缓,小花主任睡进了好梦里,任乐舟觉得躁得慌,起身去拿了瓶水回来,就这么坐着慢慢喝,盯着对面敞着的那一方白肚皮发愣。

    看久了,他自嘲般一笑,却没觉出矿泉水瓶已被捏出褶皱,如心境一般起了涟漪。

    次日,洗浴中心自助餐厅。

    “要不说还是有钱人会享受,可惜今天要上班,不然咱还能再吃个午饭。”花珥坐在自助餐桌上,翻看着手机上的店内价格,惊喜地发现这里居然是一次消费二十四小时享用的,顿时感觉亏大发了,“等天冷的时候,我带我们家老头儿也来蒸蒸。”

    任乐舟把自己碟子里的香肠夹到花珥碟子里,自己只喝着奶油南瓜粥。

    “咦,你不吃啊?”花珥意外却自自然然地用叉子叉起送到了嘴里,喜不自胜地眯上了眼睛,像小狐狸似的。

    任乐舟说:“你们小孩儿喜欢吃。”

    花珥嘴里还嚼着肠,唇子油润油润地发亮,“那你干嘛还拿呀?”

    “不是有的人想吃又不好意思多拿吗?”任乐舟又将小块儿芝士蛋糕推给他,“快吃,吃饱了上班。”

    昨日泳池的一时尴尬像是没有发生过,俩人彼此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闭口不提,反正男人么,犯不着为这种事扭扭捏捏。

    俩人朝村里走,花爷爷正把红薯稀饭倒给鸡吃,老远就见二人红光满面地过来了。

    一般情况下都是花珥蹬车子,今儿改任老板蹬了,原因是村干部汗津津上班不体面,而农民企业家任总马上就下地了无所谓。

    不过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花爷爷拿着扫帚就要揍小子:“还不快去隔壁村请那姥姥去!看你给人惹多大麻烦!”

    奢靡一晚,任乐舟差点忘了这事儿了,爷爷朝花珥身上招呼一点儿没留情,早晨刚冲洗白白的胳膊,一下就扫出一排细印子。

    “哎哎,我去我去。”花珥迅速把卤小肠的饭盒丢在家门口,抱着脑袋上车催促任老板快走。

    三九和他老婆这会儿就当个农场门房了,季威不用守门就开始整场巡视,这才是他侦察兵退伍该干的活儿,一天天领着二虎四处溜达甭提多神气。

    受过训练的狗子兴奋起来只会轻哼哼,任乐舟朝砖窑那望了一眼,没个人影:“老周没来?”

    “早晨他老婆来过,说给他请个假,”季威用巴掌比了个手刀,在脖子上猛得一动作,“说是昨晚在路上被人弄了一下,黑灯瞎火的也没看见是谁干的,吃了个闷亏,就当是窑神教训的。”

    “这是有人借神作恶呢?”他不禁想到那小孩儿,也不知道现在干嘛去了,于是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花珥支支吾吾也不说在哪儿,任乐舟急了:“我数到5,定位发来。”

    竹村。

    这村儿的路比虎头村好得不是一星半点,越野车一路顺畅地到达花珥发的地方,这是一处普通农家的二层小楼,院子门敞着,里面传来说话声。

    他走进屋子,一眼看见的就是花主任和一名平平无奇的老妇女,然后才注意到墙上挂着诸如“仙道贵生,济世度人”的锦旗,想必这位妇女就是花大爷口中的姥姥,周万根口中的“大师”了。

    “姥姥,这价还能谈吗?”花珥看了眼任乐舟,朝他点点头示意坐下。

    这姥姥闭眼不语,对来人丝毫不在意,既不说能讲价也不说不能讲价,故作神秘怎么也不搭理花珥。

    “多少钱?”任乐舟挨着坐下,轻碰碰花珥胳膊,花珥伸出5个手,他脱口而出,“5000?”

    那老太太这才悠悠睁开眼,死死看着来,面露一丝怒气:“瞎说什么,我太珠姑娘出了名的收费公道!”

    “500。”花珥纠正道。

    任乐舟当即爽快付了钱,恭恭敬敬请太珠姑娘上了车,花珥骑着自行车跟在后头,仨人一道回了虎头村。

    这老太太叮叮咣咣舞了一圈,仪式做得相当到位,嘴里念念有词,要说价钱公道也是真公道,任乐舟在一旁看着直觉得性价比太高了,人家还自备了酒水供品,倒也不是多高档的东西,只是很明显比周万根的那一套齐全多了。

    “来,”太珠姑娘从土坑下伸出手,牵着任乐舟下来,“一个地儿换主子了,你给前主子烧三支香,再鞠个躬。”

    任乐舟的手被老太太略微用力地捏了一把,下来之后也规规矩矩地照着太珠姑娘说的办完了,花珥这才像松口气似的“嗐”了声。

    “你,也下来。”老太太又伸手去牵他,“你闯的祸,你也得给人拜拜。”

    一□□完之后,任乐舟开车载着花珥,一起送老太太回去,老太太坐在车后座,不经意被花珥瞧见在笑,于是他问:“笑什么啊,太珠姥姥。”

    “笑你这娃抠门儿却是个好命人,原本是个父母薄缘,没有祖荫的,却机缘巧合得了庇护,捡了别人的福缘,富贵连绵呐。”

    这话一说就说进花珥的心坎里了,准得不能再准了,他这会儿也不觉得人家是神棍了,又回头问道:“那你看任老板呢?看没看出来?”

    太珠姥姥向着任乐舟后脑勺看了一眼,浅笑着说:“这我可得收费了。”

    花珥果真是抠门,立马转过头:“我们国家干部不得参与封建迷信活动。”

    任乐舟似是知晓太珠姥姥不愿说的原因,并没有像花珥那般好奇,将人送回了家,二人又折回村子。

    路过周万根家,他俩进去瞅了一眼。

    老周儿媳妇陪着周鹏在写作业,周万根老婆将他们请进了卧室。

    老周那伤势并不算重,但人岁数在这儿,脖子伤着好赖也得歇个几天,但黑夜里无辜被人袭击,这事儿在虎头村算古怪的。

    虽说他不是没遇过像陆玉宝那样穷而生刁的,但敢向一位将近六旬的老人动手,这人大概是奸狠至极了的。

    花珥知道周万根平时有点小心眼子,喜欢钻牛角尖,于是便问:“老周叔你最近得罪人没呀?”

    这话一问,周万根和任乐舟都沉默了。

    最近他不就只得罪了任老板吗,可人家已经有了解决办法了,不至于再落井下石,如果是任老板干的,这会儿上门探望那就叫自投罗网了。

    周万根歪着脖子靠在床头,痛得头昏脑涨,手一摆:“算喽,窑上的事儿说不清。”

    “我们已经请太珠姥姥来过了,没事了老周叔,你放心养伤吧。”

    花珥安抚完老周,心事重重地和任乐舟离开了。

    晚上姚泽文给在村里的晒场给村民放电影,在城里看电影不稀奇,但是丰富农村休闲生活,多少也是个意思账。

    花爷爷带着小马扎在晒场看完了整场电影,放完电影后,姚泽文拿着大喇叭在前面示意大家安静。

    “这是大队最后一次给大家放电影,咳咳,”姚泽文清清嗓子,这也是他极少面对村民打官腔的机会,“这个,电影以后就不放了。”

    底下一片哗然,有人大声问为啥不放了,不放以后看什么?

    “老六,你刚买的手机谁不晓得,整个村子都晓得你买个手机四千多,炫死你了!”姚泽文点名道姓,毫不留情,也是玩笑。

    那个叫老六的又叫嚣:“我有手机没有流量,也看不成。”

    “你看看你,听我把话说完,”姚泽文于是从季威手里接过u盘,“我今儿就让你们看看以后自己在家怎么看。”

    他把u盘插进电脑,画面投到幕布上,上面是两个工人在架线。

    “早先啊,咱们村新来的任老板花了大钱叫电信的来我们村布了网线,就上回你们说人家是电站的来检查电线,还记得不?”姚泽文指着头顶穿过的光纤,“这个呀,往后管咱们在家上网,你家要有个一千多的手机,七八百的吧,哎,现在手机都行,或者小孩儿上网啊,你就去营业厅买点儿设备,一个月交点儿就行,咱就不用为了看电影跑晒场喂蚊子了,自个儿在家看就行。”

    “另外啊,”姚泽文等下面安静了又说,“姚老板农场里的器材都比较昂贵,前一阵儿村民周万根的事儿你们也都知道,这是任老板大度,没跟人要钱,拿干活儿抵,哎呦,我可跟你们说啊,偷鸡摸狗的事不可取,为了杜绝这事儿,任老板顺路把咱们村之前一直没装的治安摄像头给装上了,咱们村哪也没个正经治安队,这事儿就拜托了季大哥来办。所以……”

    姚泽文俯视了全场,发现端倪,接着说道:“所以三天前摄像头开过后,大家伙儿在农场通往村口的道上,一切所作所为都能看见,以后啊,谁家孩子放学钻别人家玩儿了,啊,谁老婆上别人家炕上睡了,这上面人都能知道!”

    底下观影的人哄堂大笑,花珥原本站在场边磕花生,盯着屏幕眼通红,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