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爷爷骂骂咧咧披着雨衣,又提着把伞,开门迎来俩落汤鸡似的难兄难弟。

    “个穷怂的,”花爷爷拿着伞也不忘骂孙子,虽是凶神恶煞般,却是在关心着,“下雨不晓得往家跑,能成人不能,还待那儿收东西,少那点包卢棒子,他们开不了锅了是怎么的!!”

    “嗷,”花珥侧身朝任乐舟身边躲,俩人打了一把伞,又是雨又是风,为了最大程度遮挡,任老板仗着身高优势搂着他肩膀的。

    这小孩儿被爷爷一凶,再一缩,就成条泥鳅鱼似的在任老板手掌心滑上滑下。

    爷爷当初一点儿没吹牛,原先花珥那修好的房间虽没变成鸡窝,却也放了一笼鸡崽子,花珥撇撇嘴:“爷爷。”

    “干什么,我屋里放满了。”

    老头儿也没说虚的,大风大雨,小鸡仔儿容易受惊,他已经放了不少在自己屋里,有人的卧室暖和些,实在放不下的,就搁孙子房间,新修的屋密实。

    花珥面对着地上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黄毛,自己先嫌弃上了,哼唧哼唧地挪开鸡笼。

    任乐舟全程倒是没发表什么意见,他也很纳闷,自打和花珥同吃一锅饭之后,自己变得懒于思考生活上的诸般细节。

    花珥能带着他一道来花大爷这儿,就不会撂下他不管,他有这般信心。

    “睡了,”花珥打着哈欠一骨碌滚到床里头,还好这个床比宿舍的大,任乐舟又想到那晚醉醺醺的小花主任,毛茸茸臭烘烘像个小流浪狗。

    今晚犯不着一头一尾睡了,任乐舟又困又累,顾不到与小鸡同一屋檐下,伴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气味,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俩人面对面醒的,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任乐舟先张口:“你眼屎糊上了。”

    “你才糊眼屎呢,”花珥转过身去,自己揉了揉,光个膀子抓抓肚皮又仰面躺着。

    半晌俩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句感慨:“真臭啊。”

    经过一夜发酵的鸡崽排泄物,属实让人躺不下去了,俩人起床洗漱后,吃了老头儿煮的鸡蛋又各自开工去。

    一夜大风大雨,大队办公室两年前翻新过,没什么问题,这儿雨刚停,大家却也不轻松。

    大队宿舍还有一部分村民家的屋顶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损坏,田惠海领人各家看了一圈,一直忙到快中午才回来。

    刚进院子,就见花珥跟任乐舟在办公室里煮上小火锅了,“咕嘟咕嘟”热气腾腾。

    老田是知道他俩搭伙的,同一屋檐下各有各的生存之道,与人相处的本事,这二位都不会逊色于人,但这场景却叫人新奇。

    任老板是没饭吃的人吗?这些城里的老板高兴起来自己带个私厨,愿意就起来吃两口,不高兴倒了喂鸡,之前的投资中不乏这样的纨绔子弟。

    这位老板场子里也并非没得吃,听周万根说了本家那跟着丈夫来的姑娘做饭也不差。

    再说花珥就更不缺吃饭地儿了,自己会做不说,他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上哪家对付不了一口?

    这下凡的任小神仙,和这归乡的小土地爷,居然坐一张桌子上,津津有味从一口锅里捞菜吃,确实叫书记看了个新鲜。

    “兴许这小任也没那么有钱。”他心里这么想,因为任乐舟刚来时除了车辆看着比较牛逼以外,瘸腿子连走路都不利索,大t恤,带着个黑色棒球帽,并不显山露水。

    也许就和以往的投资是一样的货,当初他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在他的眼里,任乐舟又是不一样的。

    他和那些急切地要吃政策福利的老板相比,更为疏离和淡定,别人关心的是如何更快拿下扶持的资金,因此在面对村干部时候便有着一些司空见惯殷勤。

    任乐舟却没有那样的急切,他起初甚至有一些厌倦。可他还是在这里住了下来,并且对生活环境上的种种落差毫无怨言,这是田惠海没有预见到的。

    “叔,拿碗来一块儿吃。”花珥招呼着,“忙坏了吧,下午我去坝上,你别去了。”

    “我上家里吃两口对付过了,你们吃吧,”田惠海望了望办公室门外,虽说不吃,却也靠近了吃饭桌子,俩指头在花小宝那边桌面敲了敲,“任老板那里头的窑,昨儿你是不是动了锹?”

    “啊……嗯,”花珥正拖着根莴笋,猛得一吸溜进去,瞪直了眼看向村书记,“不会吧……”

    “不会什么?”任乐舟迅速咽下片娃娃菜,“我那窑怎么了?”

    只见花珥看看他又看看老田,随后有点垂头丧气,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啊,任总,我可能闯祸了。”

    宿舍的坍塌虽是天灾,但同某一些事件结合在一起看时,竟像是验证了封建迷信。

    田惠海没说太多,又匆匆去外村拖砖修屋子。

    了解完事情原委之后,任乐舟同花珥走了一趟旧砖窑,昨夜一场雨下得大,泥土流下来不少,老周正奋力赶工,一见老板来了,铁锹扬得更为起劲。

    “哪儿呢?”任老板一是一二是二,工作时候穿着黑色长筒雨靴,披着雨衣就来了。

    二虎从门口跟着一道来,啪嗒啪嗒踩得泥点子乱飞,又被花珥拎着脖圈儿慢慢跟在后头。

    不得不说,任老板即便是受过伤,但黑亮的长胶靴套在腿上,身着一件临时找的一次性薄雨衣,仍旧难掩本来的挺拔健壮,下颌线贴着一串不知是雨还是汗的水珠,一绺绺聚集到下巴,而后滴落,毫无声响,却像是和有些人的心跳声呼应上了。

    周万根搪塞着说:“没什么事儿。”

    话虽这么说着,他自动挡住了塌的那一小方窑,花珥见状,心里有点难受:“叔,任老板知道的,我来想办法。”

    任乐舟走下土坑,用脚划拉开欲盖弥彰的碎土,还没瞧见事故地,先看见了酒杯碗筷,以及一整套点心熟食,看起来像是在摆供品,不禁发问:“这,怎么个意思?”

    “我们这儿窑神要敬过才好挖,小宝他是不当心才……”周万根蹲下摆好供品,对任乐舟说,“我老头敬一敬就好,不关小宝的事儿,您别同他计较。”

    计较不计较另说,任乐舟倒是觉得这个村里的人,无论刁不刁的,他们对花主任也太惜护了吧。

    这样的男孩子不就是考了个大学,当了个小小的村干部,这在他任乐舟家对面那院儿里,简直是垫底儿似的人物。

    若论长相和讨喜的程度,任老板四周漂亮的男人更是不计其数,远的不说,乔湛就是从小帅到大的那类型,更别提任老板自己了。

    他自认为长相在富家子弟中算上乘的,既没有那种过份精致油腻,也不是完全不事装扮,只不过近半年养伤稍有懈怠。

    所以说,花珥这个人综合指数大概只能算中不溜的,可当所有元素集合在一起时,任乐舟又觉得这人真是极优秀的。

    小花是寒门出的贵子,皮脸子白嫩却又不像个家人专供读书别的啥事儿不会的穷书生,他不仅会做饭,还会做农活儿,外人看不爽的刁民们,他都能捋顺了毛,这一点无论做晚辈还是做村官,都是极其有用且难得的能力。

    同床共枕两次,虽体验感并不好,但花主任在肌肤细滑这块儿,任乐舟没在别人身上见过,女的也没有。

    肖素芬那样的贵妇一辈子都在调理保养,乐此不疲地去美容院做脸,可上天说起来公平也是不公平的,随机投放给了某些人一些基因里自带的优势。

    个头儿不高吧,在男人堆里也够用了,总之也不矮。

    人家还是吃皇粮的,只要遵守纪律好好干,未来不见得比任家对面院儿里的人差,小伙子努努力,将来他的孩子就是袁星星和乔琦那样的官二代。

    种种因素在任老板脑子里过了一下,一下子人具体成眼前这个小伙儿,满脸歉意的小伙儿,任乐舟也不晓得该朝哪儿怪罪。

    塌一小方地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于是他大手一挥:“这算什么事儿啊,给你们慌的。”

    “算事儿。”

    花珥和老周重重点头,他认真地说:“不然咱俩的房也不能塌,全村都好好的,就塌了我们的房间,还得是我惹的麻烦,我来拜拜吧。”

    “你确定这事儿真是这样处理的?”任乐舟指着那堆简陋的供品问道。

    周万根摸着下巴思索道:“最好么是做个法事,我父亲那辈儿清理这玩意儿少不了请个大师回来跳跳,一个小工队都得拜拜。”

    “挑日子么?”

    周万根答:“不挑,打声招呼就行。”

    他偏头看向窑里,跟谁打招呼不言而喻。

    “那行吧,今儿天不好,雨停了我们再想办法,”任乐舟摆摆手,“今天先停停吧。”

    他想的是恐怕农村人胆儿小,实在不行明天叫个挖机来铲了,一了百了,至于房子的事儿,那很明显就是年久失修,原本就是不用的房间,田书记出于好心给他俩住的,大风大雨天塌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