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稳住身形,一个不经意便瞅到那头墙下不远处立着一个人,方境清立马便明白了宋慈音为啥脸色不大好看。

    那人没说话,方境清也没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跳下去,将书篓接下来后,双手朝着宋慈音一张:“来,跳,我接着!”

    宋慈音还是没犹豫,轻巧地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拽来一把方境清的胳膊。

    方境清趁机小声道:“等会,我拖着他,你跑!”

    还未待宋慈音作出反应,那人往他们这边凑了凑:“宋小姐,好久不见!”

    方境清立马起身,挡到她面前,口气强硬:“你谁啊?大晚上的找她什么事?”

    那人只轻轻重复了要求:“宋小姐,爷在那边等您!请您一叙!”

    “等他大爷的等,我们不去!”

    说罢,方境清回过身来,眼神示意她跑。

    却被宋慈音摇头拒绝了,人更是走到自己身前去,将他挡在了身后。

    “陆先生,您让让!小方,咱们走吧!”

    方境清一直处在防备状态下,猛一听她这话,有刹那的愣住,随即,立马跟上她的脚步。

    但陆城依然上前拦住了。

    “宋小姐,爷在等您!”

    “他要等着,便等着呗!”

    陆城只觉这话耳熟,恰如当初,他跟五爷说宋小姐在枫林花园等他,他也是说了这一模一样的话。

    但眼下爷既然吩咐了他,再难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请。

    “宋小姐,您这边请!”

    方境清对陆城的固执气不打一处来,四周一环顾,没找到什么可心的工具,当下一嗓子吼过去:“请什么请,没听到宋小姐说吗?让他等着!”

    陆城撇了一眼方境清,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宋小姐,您别叫我为难!”

    闻言,宋慈音冷笑:“为难?不是您在为难我吗?那日,陆先生也在场,我与他话早就说尽,如今,该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互不干扰才是!让开!”

    宋慈音往前走一步,陆城往后退一步,但就是不让开。

    方境清转过头,略有焦急地看向宋慈音,恰好她也转过头看他。

    二人一对眼,下一秒,同时往前紧跑两步,陆城想要拦宋慈音,被方境清一把环腰抱住,间隙中,宋慈音匆匆抓了两把雪,直接往陆城眼上洒去。

    “跑,跑!”

    方境清撒丫子跟上宋慈音,陆城下意识想跟上,奈何雪水进了眼里,冷冰冰让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再睁眼一看,哪里还有那两人的影子,无奈,只能垂着头回去交差。

    到车边时,卢南琛刚好点了一支烟,雾气缭绕里瞧见陆城的狼狈。

    “跑了?”陆城点点头,卢南琛继续道:“爬墙的?”

    陆城继续点头。

    “她一个人?”

    陆城语塞,片刻才摇头否道:“两个人。”

    卢南琛想起刚刚在窗口撇到的那个身影,知道这第二个人约莫就是那个身影。

    “两个人呀”他喃喃,夹着烟的右手搭在车窗上,有风雪吹过来,猩红的烟头眨眼间红了又灭。

    陆城立在原地,没敢开口说话,良久,才见他的这位爷,将烟直接扔了,嗤笑一声道:“还说了什么?”

    “没,没了!”

    “嗯?”卢南琛抬头,一双眼欲笑不笑,仿佛看穿了陆城心里的小把戏。

    “宋小姐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互不干扰才是正理!”

    闻言,卢南琛笑意更深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是要我让路?休想!”

    最后两个字轻轻巧巧自卢南琛嘴里溜出,却叫陆城听得后背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总感觉,这位爷从南浔回来后,有点不一样了。

    但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就是对宋小姐的态度,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按道理,这位爷当初下了决心要赶走宋小姐,那便是真的赶走,可自从两个月前,他回了一趟北平后,对这位宋小姐的态度又渐渐微妙了起来。

    隔半个月便要回来一次,起先几次,陆城没有跟回来,只这一次瞧着,也许前几次这位爷也是这般从早跟人跟到晚吧!

    “回杏花胡同等着!”

    “那个”

    卢南琛稍显不耐烦看了他一眼。

    其实陆城是想说,如果宋小姐是回的章台巷该怎么办?

    “我就不信她永远都不回杏花胡同了!走吧!”

    事实便是宋慈音还真就没回杏花胡同,而且也没回章台巷。

    再次见到她是在丁禾真腊月二十二的婚礼上。

    彼时她穿着一身藏蓝色棉袍,围着一卷亚麻色围巾,立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同方境清翻来覆去摆弄一架相机。

    “怎么样,能用吧?”

    方境清忙点头。

    宋慈音笑道:“天桥那边能人多,你呀,一早就该听我的!”

    相机修好了,方境清心里挺开心,一边嚷着让宋慈音立在梅树下不动,一边后退几步,调整镜头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回头啊,我把上次那张也一起洗出来,拿给你!”说话间,又很爱惜地摸了一把相机,“你今天真的是跟着戏班子来的?”

    “嗯,有问题?”

    “没问题,早知道你今天还是会来,咱们就该一起!”

    宋慈音忙摆手:“这种场合还得老张出马,这北平特别市秘书处的副处长娶妻,这个官太大,我还没那个能力认全所有来赴宴的官员,交给老张最合适!况且,我还有其他事呢!”

    方境清视线越过宋慈音,往后头的院子里看去,来来往往的都是戏班子里的人,时不时听到一两句婉转唱词,也晓得安排在这样一个大场合唱堂会,是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我到前头去了,等会老张找不见我该急了!”

    宋慈音点头,目送着方境清一路小跑出了院子,才回到戏班里。

    要说这北平特别市秘书处的副处长结婚,该是到六国饭店这样的地方包个场子,又洋气又不用操心太多。

    但这位副处长一反常态,选了这闻名北平城的前朝王府做了结婚的主场地。

    听说是看上了这王府偌大的戏楼,又能摆酒,又能听戏,一举两得。

    宋慈音倚在后台,听前面掌声一阵胜过一阵,一对新人在证婚人的致辞里完成了婚礼,旁人祝他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她不知道丁禾真听到这些祝福时,会不会心虚,会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梦见上了刑场的她的老师和志同道合的同志们。

    酒席开后,戏也上场了。

    她回后台,戴上黑毡帽,将围巾拉出遮住半边脸,往屋外去了。

    天色将黑,风大且急。

    她从茅厕里出来没走几步,便被一人撞了个趔趄,惊魂未定里,未等她出声呵斥,便听那人急忙忙道了个歉,连滚带爬跑了。

    她只好整了整衣裳,没走两步,便听长廊前方大踏步走来几个人,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她忙闪到廊下的枯树后面猫着。

    “赶快找,千万不能让那疯女人跑出来!”

    “一帮废物都是怎么干活的,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这王府这么大,要存心躲起来还真不好找!”

    “去,戏楼那边,加派人手,只要看到人,立即绑起来!”

    说话声渐行渐远

    宋慈音这才从枯树后出来,盯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们在找人,还是个女人?会是刚刚撞自己的那个女人吗?那,那个女人又是谁?

    但直觉告诉她,这是个了不得的秘密,她略略思考,脚步便也跟着那群人而去。

    一路未见人影,偌大的园子里,只剩风声呜咽。

    一直到一处画楼,她才隐约捕捉到一两句说话声。

    声音压得虽低,但并不妨碍她能立马听出这两人的声音。

    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直接给她打蒙在现场,她催促自己赶紧走,可脚却似黏在了地上,四肢冰凉,叫人也思考不起来。

    最后还是她颤抖着往墙上撞了一着,给自己撞了点清醒回来。

    等她回到戏楼后台时,恰好瞥见有一小队三四个人从新娘子的院子方向出来,神色不安。

    宋慈音心想,应该是刚刚那个女人还没找到。

    就在她坐在房里平复情绪时,又听隔着一窗之外的小丫头,悄悄递着话:“你听见了吗?新夫人不见了。”

    一句话仿佛给了宋慈音当头一棒,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到戏班的打帘人那里轻声问道:“是不是唱到《梁上燕》了?”

    “是呢,下一场。这是专为新人所做,是今日的重头戏之一!”

    宋慈音没说话,抱着肚子又出去了,她又闹肚子了,可是她却再也不敢,也不想往那园子里去。

    可到底奈何不了人有三急,她还是抹黑去了茅厕,也亏得她去了。

    因为不过片刻,戏楼后台便起了火,新娘的院子也起了火。

    风大,不过一会,火势便烧成一片,剧烈的浓烟自戏楼顶部涌入大堂,起初都还没反应过来,也不知是谁大叫一声:“起火了,快跑!”

    人群瞬间乱了,一窝蜂往戏楼出口处跑去,人太多,又被堵在了门口。

    一时间,哭声,叫喊声,不绝于耳。

    浓烟很快便充斥了整个戏楼,叫人连路都看不清,更遑论呼吸。

    “传我命令,把门口的警卫全部调进来灭火,再挨家挨户地去给我叫人过来帮忙!”

    “是!”

    混乱中,颜牧泽是头一个返身从火势最大的戏楼后台冲出去的,冷着一张脸,从容地给副官交代灭火事宜。

    一边转头,随手抓了戏班的一个小丫头:“你们宋小姐在哪里?”

    “宋,宋”小丫头回头瞧了一眼起火的屋子,“不,不知道”

    有另一小戏子慌忙喊道:“在屋里,在屋里,还有小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