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书寓在上海滩久负盛名,人很清高,常人轻易邀请不到,到底是守卿魅力大,俘获了美人芳心!”

    席百川不知何时进了包厢,隔着桌子同她一道趴在了栏杆上,顺着她的视线也瞧到了卢南琛。

    宋慈音闻言起初一愣,随后弯起眉眼笑了笑,“您也可以的,席先生!”

    席百川回身坐在了沙发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不行的,守卿这人,自小就长得俊朗,很得女同学喜欢,大家都爱跟他玩!”

    “世人大都喜欢好看的皮囊,人之常情!像席先生这般公子如玉的人,说这样的话,委实自谦了!”

    “小丫头年纪轻轻,嘴皮子挺溜!你这话我喜欢!”他见宋慈音对卢南琛的行为完全无动于衷,心里也不禁疑惑:难道现在的小姑娘不好他那口了?

    “你的事,守卿都跟我这边说过了,市商会呢也把这事往上反馈了,按照法律,肯定是要还到你手里的,但是涉及到多家商号,所以你可能需要做出些让步,这个守卿跟你说了吧?”

    “说了。”

    “那便行,明儿个开始,你往市商会来,我叫他们与你当面交接!这守卿为了这件事,可真没少费心,本来我也没想管这件事,但是守卿给我许了个条件,我听着还不错,便管了!”

    宋慈音牢记卢南琛临走时对她的叮嘱:少说话!

    席百川见她只是笑,不说话,双眉几不可闻地皱了皱,“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条件吗?”

    “我若想知道,可以直接问卢先生!”

    “那现在就可以问呀!”席百川朝楼下一点头,随即神色一变,脸上挂了丝嘲讽得笑,“哟,换人了?范小姐!这守卿呀,可真是个万人迷!”

    咖啡入了喉,又涩又苦。宋慈音只管垂眼,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角的咖啡渍。

    席百川略带挖苦的腔调让宋慈音不由得怀疑起卢南琛先前跟她说的话。他说眼前这位席先生与他有年少同窗之谊,他们之间所作的交易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可眼下怎么看这位席先生都不像是念旧情的人。

    他的话说的不算刻薄,却句句针对卢南琛,带着明晃晃的敌意。

    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觉得我还是留在这,跟席先生坐在一起聊聊天有意思!”

    人家郎情妾意,眉来眼去,她若去了,只会讨个没趣,徒增烦恼罢了!

    “等了这么多年,他倒是如愿了!”

    “那不是挺好吗?怎么听席先生这语气,好像不大开心啊!您是不是不大喜欢卢先生?”

    她托腮撑在桌上,努力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这话从何说起?我与守卿相识于幼年,同窗数载,他等范小姐这许多年,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他得偿所愿,我替他开心都来不及呢!至于那书寓,这年头,沪上哪个富家公子没有一两个相好?”

    “我没瞧出您有多开心!难不成,您也喜欢这范小姐或者是那书寓?啧,那可真是不幸!”

    她胡扯的能力是越来越强了。

    眼见着席百川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她在等着他发作,却不想他只是喝了两口咖啡,将翻涌上来的怒意压下去了。

    “盛小姐,小心祸从口出!慢用,我有事先走了!”

    席百川没有耐心再与眼前这位盛小姐待下去了。

    他在她身上是找不到一丝盛恩怡的影子。

    一张嘴是真伶牙俐齿,自己不过是稍微流露出对卢南琛的不满,她便拐着弯地要替他将场子找回来。

    “回去告诉守卿,希望他能信守承诺!也希望盛小姐能乖乖听他的话!”

    路过她身边时,席百川弯腰下来,贴着她耳朵,冷冷说了一句。

    他才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只要她将这句话带给卢南琛便够了。

    确定席百川出了咖啡厅,她才慢慢挪到栏杆边,透过栏杆看下方舞池旁,隔着小圆桌相谈甚欢得卢南琛和那位范小姐。

    因为背对着她,她看不见那位范小姐到底长相如何,只是一席浅蓝色的洋装长裙,叫她整个人背影看上去挺直优雅。

    她也从未见过卢南琛会如此不顾场合地笑得痛快酣畅,跟她在一起时,他大多时候是冷淡的,要不就是眼尾眉梢带着几丝笑,叫人看得心里没有底。

    席百川也去了楼下的舞池,与那两人说了几句话,不过片刻,便对着宋慈音的方向指了指,卢南琛与范小姐皆都回过头来看向她。

    她突然心里发虚,好像偷窥被抓了现行一般。立马抓起小布包,匆匆离开了咖啡厅,一路跑到酒楼柜台处,让伙计转告老宋,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她并没有回去愚园路,而是在南京路上了车,往盛公馆去了。

    电车沿着繁华的南京路一路向西,往海格路走,她坐在车尾,正午里,车厢很空,热风沿着窗户灌进来,绕着她身体转了一圈,又从另一扇窗户出去。

    虽说昨日刚来过盛公馆,但今日再来,主楼里已经打扫干净了,那些腐烂的家具皆已经拆除扔在院子里了。她去楼上待了会,隔着围栏朝底下的工人道,“卢先生那边有跟您说,这个工钱是怎么结的?”

    “嗨,阿拉这帮人啊跟卢先生干活已经好长时间了,先生是个大方人,平日里忙,所以近来阿拉都是活干完了一起结,您瞧,阿拉做了多少日都记着呢!错不了!”昨日跟她打招呼的那位大叔停了手中动作,仰起头,一手叉腰,一手将草帽拿下来扇风。

    “我知道错不了!我就是问问,因为这件事是我托的卢先生,前几日卢先生有事不在家,今日我已经跟卢先生说过了,您这边的工钱从我这边直接结!”

    “嗨,这不是什么要紧事,小姐怎么说,阿拉便怎么做!”

    “那便这样定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想要跟卢南琛划清界限的念头自酒楼里出来后越来越强烈。

    其实这念头一直存在她心底,只不过是她待在他身边的时间一长,她总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席百川今日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给她个下马威,更多的也是想探查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吧!

    所以什么书寓,什么范小姐,都那么巧全在酒楼里碰上了。

    她与他的关系,这个也是她之前一直想要知道的。

    席百川说,像卢南琛这样的富家公子,身边有一两个相好的不足为奇。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这在北平何尝不是一样呢?

    到底是她痴心妄想了,她知道现实如此,可是又不愿向现实低头

    况且就算卢南琛他属于逢场作戏的那种,那他心里的人也早就定了范小姐,而且这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到头来只能勉强自己做个选择,把这个男人从心里挖出去。

    挖出去的第一步,便是拉开距离。

    她不多会便离开了盛公馆,独自在街上逛到天擦黑,才坐车回愚园路。

    到门口才发现车停在那里,卢南琛应该回来了。她小心翼翼推开院门。

    “啪”好大一声响,应该是陶瓷杯摔裂的声音,紧跟着是男人慢条斯理却阴沉难测的声音,“继续找,把整个上海滩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她!哼,不听话!”

    这是在说她吗?她犹豫着想收回踏进院子的脚。

    “盛小姐,您回来了?”阿香从屋子里出来,见是她进来,眼神一亮。

    “嗯,天黑了。”她慢吞吞转身关门。

    “您快些进去吧,先生找不见您,发了好大一顿脾气!”阿香忙跑过来,悄悄与她递着话。

    “不碍事,你去忙吧!”

    定了定心神,她对着阿香一笑。

    正此时,屋里有一群四五个年轻人走出来,见她往屋里来,忙闪身到一旁,跟她让道。

    刚进门,脚边便是碎瓷片,再往里瞧一眼,情况也没好多少。

    整个厅里都是烟味,她没防备,猛地吸了一口,呛得她立马弯腰咳起来。

    此过程中,卢南琛一句话未说,只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她咳得满面通红。

    他倒想看看她等会能说出些什么!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这么大气?摔一地杯子,小心伤了手!”

    好不容易顺了气,她强迫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如既往地温温柔柔。

    然而卢南琛只给了她一个冰冷的“哼”!

    她小心绕过地上的碎片,将布包放到茶几上,坐在了卢南琛身边,“能跟我说说吗?到底怎么了?是因为我不在家?我是去了盛公馆!”

    卢南琛前一秒还在心里盘算着她这一次会怎么说谎,不想她这一次倒是坦诚。

    “去了盛公馆,然后又去哪里了?”

    他找她,怎么可能会漏掉盛公馆?他是第一时间去的那里,却得知她确实去过,但是人已经走了。

    “没去哪里,就在街上逛逛,好多年没回来,很多地方都忘了!”

    她也确实没去什么地方,只是纯粹地不想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回这里。

    “你要是想逛,可以跟五哥说,五哥陪你,再不济让人领着你!”

    她温婉的态度让他瞬间没了脾气。

    前后说的话也能自圆其说,他也实在没办法对她发火。

    “五哥那么忙,怎么好意思叫您陪着我呢?况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出去逛街还能丢了不成?五哥太过小心了!”

    她微微倚在沙发里,双手搭在椅背上,盯着卢南琛的眼里满是真诚。

    “你今日,去了东亚酒楼啊?”

    或许是宋慈音的眼神太过坦荡,这让卢南琛的心里反倒起了一丝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