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没有。吾以为阿琛那小子跟侬说了!”

    “说什么?”

    “伊拉卢家对盛家做的事啊,反正啊,也捅了刀子!不过不能算在阿琛头上,伊那时也就半大小子,哎,好像盛家出事的时候,伊已经出国了吧?侬要是想找卢家复仇,不用朝阿琛下手了,这小子跟卢家也不对付,说不定还能联手!”

    “我一直都好奇,为什么他对卢家有恨意?是因为他母亲吗?可他母亲出自北平的陈家,那可真是个百年名门望族啊,这样的一个身份按理来说在卢家没人敢欺负她呀!”

    “这陈家是诗书礼仪之家,而卢家出身商贾,这骨子里就不对付,文人嫌弃商人满身铜臭味,重财重利,商人嫌弃文人说话文绉绉,假正经!能过得起来才怪!况且这卢家往上数三代,那就是从苏州乡下来逃荒的!至于这两家是怎么结的亲,吾就不晓得了。阿琛也是个可怜人,幼年失母,亲爹又懦弱,家里其他人因为伊母亲的缘故也不待见伊!”

    “总归个人有个人的难处!”她将杯子里冷茶喝掉,起身,“您刚刚说盛恩怡夜夜买醉,都是在哪一家?”

    “侬这丫头不会是?”老宋有点惊讶。

    “说起来,我对我这位姐姐,印象还不错!去看看她也是应该!”

    “最经常去的应该是舞厅路那一带,回头侬打听一下,就晓得了!”

    “嗯,谢谢宋叔,天不早了,您早点休息!”

    “是是,早点休息。阿拉明天上午去法院审判登记处,把侬家盛公馆登记备案,这以后就没有纠纷了!”

    “晓得了。小北,你跟我来一趟!”

    宋慈音起身,守在厨房口的阿香立马上前来收拾杯盘。

    老宋打了个哈欠,往一楼的另一处房去了,小北则跟着她上了楼。

    二人就站在二楼的入口处,“你这几天不用跟着我,你去跟一下盛恩怡,看看她现在每天都做些什么,顺便再打听打听,她与盛家的恩怨!”

    “嗯。可是您一个人?”

    “不碍事,不是还有老宋吗?他对上海熟!”

    “可终究不是咱们自己人!”

    “卢五爷的人,问题应该不大!就这样说定,你明天就去!”

    “好。那我下去了!”

    “早点休息!”

    也许是因为夏日的夜晚虫鸣不绝,也许是因为换了地方认床,她居然睡得极其不安稳。

    模模糊糊间,总觉得有人站在她床前,可一睁眼,又什么都没了。

    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来了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她一个巴掌下去,打在自己脸上,又醒了,如此折腾到鸡叫头遍,才沉沉睡过去。

    自然第二天起的颇晚,下楼前,她特意从窗户那往院子里瞅了一眼,见老宋在门口不知同什么人交谈,说两句笑两声。

    不多会,老宋便进了院子,门外那人便也走了。宋慈音站在窗前等了会,才瞧见那人背影,有点眼熟,她蓦然想起火车上那老太太,再仔细瞧去,越瞧越像。

    她忙下楼,老宋正好进屋来,便假装无意问道,“宋叔跟什么人聊天那么开心?我在楼上都听见您的笑声了!”

    “吵着侬啦?那可真不好意思,一个老熟人,来找阿琛的,吾说这小子不在家,伊就没进来!”

    “哦哦!”她微微环顾了一眼四周,没见到小北,想来应该是已经出去了。

    阿香见她下楼,忙将温在厨房里的早餐端上来:一屉小笼,两根油条,两个葱油饼,一碗豆浆。

    “尝尝那家小笼,好吃的不得了!”老宋没上桌,只往厅的沙发坐了,捡了报纸起来读。

    “宋叔不跟着一起吃点?”

    “吾早就到外头吃过了,这份是给侬留的!”

    宋慈音没再说话,夹了一只包子,于边缘处小心翼翼咬破了点皮,小口吸着里面的汤汁。

    “小姐可有换洗的衣服,阿香给您收拾一下!”

    阿香垂手立在一旁,老老实实等着她的回答。

    “衣服我洗好了,在二楼木盆里放着,麻烦你给我看一下晒在哪里方便!”

    她咽下嘴里的包子皮,随即转向老宋道,“宋叔与这周边邻居挺熟啊!”

    “嗨,也不熟,吾平常都待在家里,不常出去!这酒馆,舞场吾倒是挺熟!”

    “这样啊,我见您早上跟人聊得挺开心,想着是这周边邻居!”

    “侬说唐老太太?那是阿琛的人,听说伊有个老姐姐早些年来上海定居了,伊这是来探亲!”

    跟火车上那个老太太说的话一致。

    眼下她也确认了,这位唐老太太就是火车上那位,没想到居然是卢南琛的人!

    “哦,伊还问起侬来着,问侬有没有安全到达!吾跟伊讲啦,阿琛亲自去接的!”

    老宋依旧盯着报纸,头也没抬,“伊好像认识侬?侬晓得伐?”

    她搁了筷子,拿餐布擦了擦嘴巴,“我不晓得!”

    这也不算说谎,她就是不知道这老太太不光认识自己,还认识卢南琛。

    不过同老宋的一番话,倒叫她有个想法:这个唐老太太会不会是卢南琛派过来跟着她的?

    可是自己提前出发,他是不知情的,既不知情又怎能提前安排,也许真是凑巧了!

    起得晚,没胃口。

    她勉强吃了个小笼包,喝了半碗豆浆,便上楼拿了房契地契与帽子,招呼老宋出发。

    其实盛公馆拿回来这事,已经算铁板钉钉了。

    只要搞定裴照,这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扣押盛公馆。来之前,裴照还给过她一个电话号码,说要是有人阻拦,叫她打这个电话,他亲自与别人说明情形!

    给盛公馆做登记这事,比预想中的要顺利许多。

    原本这项政策许多年前就实施了,但是政府公信力不强,偶尔强行绑定各种名目的慈善募捐,搞得众多有房子的人宁愿不去登记也不要被缠上。

    但是登记有个好处,就是绝不会再因第三方诱因产生房产纠纷。

    从登记处出来,已是正午,虽是多云转阴的天气,但温度摆在那里,还是叫人热得浑身出汗。

    离登记处不远是家咖啡厅,也有西餐,宋慈音打算请老宋往里面坐坐歇歇吃点东西。

    了解到她的意图后,老宋一把扯过她,往路尽头走去,一拐便进入一家面馆。

    “吃啥西餐,难吃还贵!来这地方,怎能不试试黄鱼面,伊拉冰汽水味道也不错!”

    这家面馆位于弄堂口,店面不算小,进去一股凉气,环顾四周才知店家弄了大冰块放在通风处,将凉气带到店里各处。

    店里人不少,伙计貌似认识老宋,见他来,忙笑嘻嘻将他往楼上引。

    “两份黄鱼面,各加一个煎蛋,再来两份冰汽水!”

    老宋熟练地点菜,伙计应了便准备下楼,宋慈音赶紧叫住他,“把我的面换成清汤肉丝面,免青!”

    “黄鱼面真的好吃,试试?”老宋有点疑惑。

    “宋叔一碗面能吃饱吗?今儿个我请您,您可别跟我气!”她只管无视他的推荐,又点了几样浇头才作罢。

    “哪能叫侬个丫头片子请,阿琛那个小子都安排好了。侬只管办自己的事,吃吃喝喝的事不用操心!”

    另有伙计正好上来给他们送汽水,老宋将其中一份递给她,“昨日光跟侬说盛家的事去了,侬个丫头跟阿琛咋个认识的?”

    “我们小的时候就认识!”

    汽水冰凉沁心,她喝的很是舒爽。

    “难怪对侬这么上心!这些年,除了范家小姐,吾就没见过伊对谁这么上心过!”

    “范小姐?”

    “侬不晓得?就昨日报纸上跟曾家五少爷离婚的那个范小姐哇,这个事今年春上就已经离了,昨日才公开,听说是什么条件没谈妥!回头侬自己问问阿琛,伊一直都有帮忙!”

    “好呀!”嘴里的汽水瞬间没了味道。

    对于这位范小姐,她已听了太多遍,这次不论如何,都要见上一面才是,好让自己知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卢南琛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午后天气又转阴了,坐车到盛公馆的时候,远处天边一片黑,翻滚的乌云里带着闪电渐渐逼了过来,想来又是一场大雨。

    她就站在那院门前,锈迹斑斑的铁门和院子里半人高的杂草无不昭示着众人,这个地方已经好久没住人了。

    她推开院门,那把锈住的锁早就坏了,一推便落在地上。

    她沿着原来的那条青石板路往记忆中的红瓦白房子走去,竟意外地在门前发现几个工人,正挥汗如雨地割草,修剪花枝。

    见她来,其中一个长者忙堆了笑上来,“侬个是盛小姐伐?”

    宋慈音点点头,长者又继续道,“阿拉是卢先生雇来打理院子的!卢先生叫阿拉给盛小姐带个话,说这两天请盛小姐留在愚园路住,等这院子和房子都打理好,才叫小姐搬过来!”

    她回身望了一眼老宋,后者耸耸肩表示不知情。她也就没再纠结,缓步踏上了已经清扫过的台阶。

    许久未住人,脚下的大理石台阶边缝里透着苔绿,明明那扇门就在眼前,她却怎么也走不动了。

    “侬个小人发呆做啥,进来看看,侬个家!”

    老宋先她一步站在了屋檐下,瞅她一脸木然的样,心底有些着急,都到家门口了,还怕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