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子的药草香拂过鼻尖,让二人之间短暂的沉默显得没有那么刻意。

    “白先生,我来还书!”

    “嗯,吃饭了吗?进来坐吧!外边冷!”

    白跃彬与平常并无两样,借着进门的档,把门外最后一簸箕的草药端进屋子里。

    屋子里只一顶小炉子,炉子上放着铜锅,锅里翻腾着一把细面,一点油水也没有。

    “书呢?”见她坐在凳子上似在发呆,白跃彬忍不住提醒她。

    “这里!”她将红布打开,露出两本药书,“先生,我还是那句话,我只借了你两本书!”

    “那音音是想让我问梅玉芬要那第三本书吗?”白跃彬将洗好的白菜放进沸水里,用筷子搅拌了两下,便连面一起捞了出来。

    端起碗准备开吃时,白跃彬撇了她一眼,见她一眼真诚,便笑了一声。

    “音音,你才二十出头!”

    言下之意,是她太嫩了,还不能够当着他的面耍心眼吗?

    “先生到底是何人?”

    这是她在来的时候想了一路的问题。

    “你是其中之一吗?”她终将是藏在大衣内的白皮书拿了出来,食指轻轻指了指那个标题:theo

    “你是吗?”白跃彬把问题踢了回来。

    “我不是!”

    她的回答非常干脆。

    白跃彬的眼神略有一惊,吃面的动作有刹那的停滞。

    “我是。”

    他头也不抬,吸溜了一口面条,又咬了口蒜,“以后书可以看,但不能带走,会给你惹上麻烦的!”

    她点头,心知白跃彬说的是实话。

    鹬蚌相争,总会伤及一方,甚至是殃及池鱼。

    “我以为那日那个人跟你说了他的身份,你才冒险把他送过来,那既然你两边身份都不占,到底是为何要送他来?”

    “他说他认识顾教授,救了他便是救了顾教授!”

    “顾教授?青梧兄?”一碗面下肚,白跃彬又从小铜锅里舀了半碗面汤,权当是水,润了润嗓子,“难怪!”

    “先生认识顾教授?”

    “认识,还给你师娘号过脉!青梧兄这个人,人品高贵,又有才华,是个君子!”

    那这样说来,顾教授他的身份

    虽早有怀疑,也或多或少听见学校里有同学私下议论过,但如今只隔层窗户纸,她反倒有点不确定了,只能递给白跃彬一个询问的眼神。

    白跃彬心里知道她的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忽略,“青梧做学问一向严谨,你能做他的学生,定会受益不浅!丫头,你还是个学生,好好念书便是!”

    “那先生能告诉我,那晚那个人到底是敌是友,这个很重要,我想听真话,望先生不要骗我!”比起卢南琛那一帮人,她没有丝毫犹豫选择相信了白跃彬。

    “叛徒!”

    这两个字一出,屋子里立马陷入一片死寂,只剩炉子上的铜锅,因水烧干了,正“呲呲”冒着热气。

    卢南琛说的也是,叛徒。

    那白先生与卢南琛,他们是一起的?难怪那日在添香馆他要故意给自己说那副补血养气的方子用法和用量,是知道自己要给卢南琛吗?

    那卢南琛这人到底有几重身份?哪个身份才是最真实的他?

    “你今日既来了,便帮我把这几副药带给你师娘,务必叮嘱她按时吃药,此病大意不得,万万要多休息!”

    白跃彬将铜炉端下来,炉子里的火立马蹿出一小串红色的火苗来,映在宋慈音的脸上,红彤彤一片。

    “师娘是生了什么病?”

    “去年冬月里,小产了,家里孩子多,事务繁杂,没休息好,便生了崩漏之症!”

    白跃彬将架子上扎好的几包药材递与她。

    “严重吗?”

    “只要血止了,按时吃药,于性命就并无大碍!千万记得提醒她按时吃药!”

    她接过药,闻了闻,笑道,“只需跟顾教授说就可以了,师娘这个人虽平时风风火火的,但是最听教授的话!”

    “喝杯茶,看会书,我收拾一下,便送你回去!”

    白跃彬从里屋取出两三本杂志来,封面都是些不重要的字眼,翻开才察觉,每页都贴满了从各式各样的报纸上剪下来的文章,从十几年前的批判军阀割据战,到后来的学生爱国运动,再到国共合作,篇篇文章含的都是忧国忧民的心,彰显的是这一代爱国进步青年坚定改变国家的决心。

    她仿佛从这些文字中找到了某种力量,也许这就是他们这代人努力读书的意义吧:想为这片土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白跃彬就站在另一边摆弄他的药草,一边细细打量她的神情,几次想开口问问,她看到这些文章的感受,但话到嘴边又放弃了。

    她是个聪明的人,多看看,多想想,未来即使不能站在同一阵营里,但若对社会有用,那便值了。

    宋慈音是很晚的时候被白跃彬三催四赶地撵走的,要不然她能看通宵。

    自然这次的几本书她都没能如愿带走,所以回去的路上,她万分沉默。

    那些文章带给她的震撼太大了,以往她看到的报纸文章有大部分都在粉饰太平。

    可这次不一样,那些文章里大量的事实,还有珍贵的现场照片,无一不冲击着她内心的信念。

    整个国家和人民,穷是真的穷,弱,也是真的弱。

    “先生,你说我们为何会走到如今这样一个地步?”

    临进门时,她终于转过身,站在台阶上盯着白跃彬很是认真地问道。

    “因为,弱肉强食!所以梁先生才说: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我们这一代尚在努力奋斗,你们这一代一定要青出于蓝!”

    宋慈音点头,夜风里春的气息越来越浓,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冰消雪融,草长莺飞了。

    因为一连串的事情,她早就把回绝卢南琛请她吃晚饭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是以周一晚间放学时,她在校门口被陈飞儒堵个正着时,她才恍然记起这件事。

    “宋小姐最近看来挺忙呀,不是说回家后会去狐狸塔探望五哥吗?说话不算话?”

    陈飞儒倚在车门上,低头吸了口烟,冲着她的方向慢慢放着烟圈。

    “卢先生的伤怎么样了?”她不想跟陈飞儒废话,她还想着要去百花胡同去送药顺便看看师娘。

    “无碍性命了,剩下的便是养着了,那么重的伤!”

    陈飞儒瞅了一眼大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视线又落回她身上,“你怎么搞得,五哥想请你吃顿饭,替齐啸向你赔个罪,你怎么给拒了?”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作为一个学生,放假了就没别的安排了?”

    陈飞儒一口烟闷在嘴里,片刻之后从鼻子里出来,他没反驳,他们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我不是故意不去,确实是有事绊住脚了!况且,请吃饭挺麻烦的,卢先生又受了伤,还是等他好了,咱们再约比较合理!”

    宋慈音撇了一眼西天最后一丝红晕,心里有点着急,“陈先生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这还有急事呢!天太黑不安全!”

    “我”话未出口,便见陈飞儒立马直起身子,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裳,眼睛里带着一丝喜悦。宋慈音顺着他的视线有些疑惑地转头,呵,原来是傅小蔓来了。

    呵,这家伙,有意思!

    “音音,你怎么在这?”随即转向陈飞儒,“你怎么还不走,都说了我不去!真是个赖狗子!”

    “你们?”宋慈音起了八卦之心。

    “什么我们,是这家伙一厢情愿说请我吃饭,说上次在添香馆多有得罪,哼,还不是因为昨日他家老寿星过寿,我当堂写了一首祝寿词被先生夸了,他下不来台,今日才来装模作样要请我吃饭,谁知道他心里装着什么坏点子!”傅小蔓手里提着书篮,腾不出手,只能拿肩膀碰碰宋慈音。

    “傅小姐,我陈某人真心地给你道歉!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轻浮,但你昨日那一首祝寿词确实写得精彩,我是打心眼里欣赏,这才迫不及待今天就请你吃饭赔罪!”陈飞儒这番话说的极其真诚。

    “那你们好好吃饭,我就先忙去了!”宋慈音几乎是飞一般逃离现场,她真怕一会儿两人说着说着要让她来替他们做决定,那可就太惨了,因为不管做什么决定,倒霉的都是她。

    等到她坐上车,回头再去瞧傅小蔓时,却见她将头一扬,像个骄傲的小公主一般钻进车里。到底还是答应了。

    宋慈音到顾教授家时,正赶上师娘喂两个小儿在吃饭。

    见是她来,师娘眼里一喜,忙将饭碗一搁,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她手里的药和点心。

    “来便来了,怎么还买东西?”师娘嗔道。

    “药是白先生托我带过来的,点心是买给妞妞和虎子吃的!”闻得有点心,原本一人抱一只大腿的妞妞和虎子立马松了手,往桌上爬。

    师娘怕他们吃了点心不肯吃饭,只好轻声呵斥,“先吃饭,谁先吃完饭,就给谁点心吃!”

    妞妞和虎子又立马跑了回来,缠着要妈妈喂自己。

    师娘的脸色很不好,苍白憔悴,显然是身体确实没养好。

    “来,妞妞到姐姐这来,姐姐喂你好不好?”她从师娘手里接过饭碗,“您坐下歇歇!顾老师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