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教授所说,你我四万万同胞,应团结一致,共抗外侮!你便说东交民巷,还有沪上的租界,是,它们的存在能加强西方先进思想在咱们国土上传播,可是,可是这本质上就是一种占有啊!就是强盗啊!”说到激动处,傅小蔓恨不能站到台前,振臂高呼,“别的不说,就自前朝朝廷落败后,开了国门,咱们有好多价值连城的宝物都流落异国,黎老师给我上课时,总是长吁短叹,说那都是国宝,都是先人的智慧,叫人抢了去,心里不痛快!你别看黎老师在书画界声誉高,千金难买他一幅画,其实他穷的很,几乎是九成的收入都拿来买古籍了!改日若有空,带你去瞧瞧!”

    见傅小蔓自己把话题转开,她当下松了一口气,“你与那陈飞儒怎么回事?”

    “我就是急匆匆往后院跑,天黑没看见他,撞了他,他便说我投怀送抱,他要成全我,跟只发了情的公狗一样!你说他真是陈家的九公子么?这也太下流了吧!”

    “啊~~”一个橘子隔着屏风砸到傅小蔓背上,二人都被吓了一跳,忙四处张望,无人,正待她们准备冲出去找人,隔壁悠悠传了一句话过来。

    “君子何尝去小人,小人如草去还生。这背后说人坏话,是会遭报应的,瞧见了吧,这就被砸了!您说是吧,傅小姐!”

    “可您不是君子啊!陈先生!”

    傅小蔓原本想撸起袖子上去直接干架,但转念一想在这动手到底是不合适,于是附上宋慈音的耳,“要不是看在这是你的地盘,我能给这地砸了!”

    “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傅小姐!你大人大量,不要跟这个小人计较!有失身份!”宋慈音安慰性地拍了拍傅小蔓的肩头,一边拿眼瞅着屏风后面的人。

    “但你是真小人啊!傅小姐!”

    “欸,你”傅小蔓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在低声骂骂咧咧中被宋慈音推走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有学问的人一旦痞起来,那真是一张嘴不饶人呀,除非你比他脸皮厚,还不怕吃亏,要不然落败的几率大。

    陈飞儒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素来花名在外,有家世傍身,又有样貌学识加成,便是她与傅小蔓之前不认得他,也从众多小报和他人口里得知过这位爷的风流韵事以及他那一张利害的嘴,无论是谈情说爱,还是谈天说地那都不是事儿。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楼里的小丫鬟送茶水,她拦了一把,低声吩咐,“给茶室里的陈先生沏一杯苦参茶,别告诉他是什么茶,他若问,你便说是我说的,这茶清热燥湿,他肺火旺,适合他!”

    傅小蔓跟在身后轻轻笑出来,“你倒是会想法子!天色不早了,我便回去了,咱们明天学校见!”

    “这么晚了,你留下来跟我一起睡!明天早上一起去学校啊!”

    “不碍事,也没多晚,我这现在搬出去跟我表姐住一块了!没人管得着!回头你去瞧瞧!”

    傅小蔓制止了宋慈音要送她出门的准备,只转过身对着她笑的眼睛都成了月牙状。

    她没再挽留,只趁着在楼里溜达的人不多,将傅小蔓轻轻往门的方向一推,看着对方迅速消失在门外,才若有所思地环顾周遭寻找小北。

    小北被阿东叫到门房里时,已过了有一会儿了。她亲眼瞧着陈飞儒抽着烟,带着不屑一顾地神情出了大门,那走路的姿态颇有燕京老大爷的风范老气横秋!

    “您叫我?”

    “对,于妈那件事,你这两天准备一下,等礼拜六便去天桥解决!”

    “知道了!这两年一直盯着呢,年前听说那男人活不过这年去,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药,竟又挺了过来!”

    一听要开始对付于妈那个烟鬼丈夫,小北有种说不出的冲动在心里即将喷薄而出。

    “另外,”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让梅玉芬出面比较好,这女人冲动还容易将事情闹大,“你明天去找一下小杨,把事情跟他说说!托他替我们跟天桥警察所那边搭个话,咱也不干违法犯罪的事,就是到时若双方起了纷争,让他们瞧着调解,这种调解你懂得?”

    小北忙不迭地点头,“懂,我都懂!那这中间?”

    “你回头暗地里打听一下,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年三十晚上,梅玉芬还给了他们一个大红包!总不能一点作用都没吧?”

    “好的,好的,我都知道了!”

    “不要走漏风声!”

    “知道!我明儿个就去准备!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了,你去忙吧!”

    小北出去房间,顺带着掩上门,留一条缝正好看见门外迎来送往。

    她摊在椅子上,放空自己,任由自己坐没坐姿。

    不过片刻,她便起身回后院了。

    刚到自己的屋子里,于妈便把热水送进来,叮嘱她泡脚,她略有敷衍地答应了。

    待于妈走后,她把热水锅架上炉子上温着,自己则到内屋,从化妆盒的夹层里取出钥匙,打开屋里的大箱子,从里又取出一个长约30公分,宽约20公分的樟木盒子。她拿钥匙打开,以前这里面存的都是一些贵重首饰和钱票,如今这首饰下面还藏了本白皮子书籍。

    这本书便是白先生问他要的第三本书。

    封面早已不再洁白,更有些许破损。其实拿来之前这书就不是新书,到她手里后,她也时常翻阅,所以时至今日,这本书看起来就像本不值钱的旧书。

    唯独封面上那加粗的标题依然醒目:

    oofthenistparty

    白先生既然让她还,那她还便是,正好她也有好多问题要去问问他!

    她又翻了一遭书,里面的内容几乎已经是可以倒背如流,她翻到了最后一页,随即将它又小心翼翼地放入盒子里,锁上。仿佛那是一枚稀世珍宝似的!

    因着要去上学,她第二天起的很早,因天气尚好,她直接坐了人力车跑去天桥那里等电车,被褥等一概行李只让老高雇了另一人力车送到燕大去。

    电车平时是非常拥挤的,许是她今天起得早,上车还有座位。

    其实相比较于人力车,电车在长途奔波上很占优势,但是鉴于去年闹了一整年的电车工会与电车公司的风波,电车工人时不时罢工或者怠工,导致出行经常中断,因此她也在去年下半年不再坐电车上学。

    已过了民国十九年立春,虽春意远没有到达这古老的城市。但总有股春的气息在蔓延。风从东北往西南,沿着天际,漫过巍峨森严的皇城,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胡同里,卷着时而绵长,时而清脆的叫卖声,拂上早出做工的人们的脸上。

    有凉意,却能忍受。

    因心里装着事,她下午下课后连饭都没吃,出了校门便去了东城宏仁堂药铺里按照前一晚白先生的药方抓了一周用的补药,随后又转去鲜果局买了些南国来的新鲜瓜果,最后才一大包东西趁着天黑进了狐狸塔。

    来开门的是玲玲,乍见是她,这位小姑娘眼里有一瞬的惊讶,随即是疑惑,“您是哪位?看着有点眼熟!您找哪位呀?”

    敢情昨儿个她光顾着去找卢南琛了,宋慈音这么个大活人在一旁杵着,她愣是没瞧见。

    “我”她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介绍自己了,只将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垂眼编了个谎言,“我是陆先生的朋友,他托我给他带一些水果和补血养气的药材过来!您给他说一声,东西我送到了!我走了,劳您跟他说!多谢!”

    她迅速跑回来时的车,车篷一拉,她便倚在靠背上,双眼微阖,“去燕京大学!”

    随后不再开口。

    门口玲玲还在张望,时不时又瞅瞅怀里一大串东西,她是拿也不好,不拿也不好。

    正不知如何处理,陈飞儒搂着丽丽出来了。

    “你望夫石啊你?杵门口做什么?”

    “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刚刚有位小姐说这是阿城哥托她买的东西,药材,还有水果!你说我们要不要?”

    东西有点多,又有点重,玲玲开始有点拿不住,可是又不想放手,颇有些为难地看向陈飞儒,“你给我拿一点!”

    “姓宋吗?”陈飞儒松开了丽丽,但是没打算接过玲玲手里的东西,只朝着胡同口看看,“人呢?”

    “哪个宋小姐?”

    “就是昨天你在五哥房里见到的那位!”

    陈飞儒弹了一下玲玲的脑门,有点无奈,“想起来没?”

    “原来是她呀!怪不得眼熟!”

    “你怎么不让她进门?”

    “她也没说要进门呀,就把东西往我怀里一放,就急匆匆走了!像是有另外的急事!”

    “我去看看,丽丽你帮她拿点东西进去,看你平时五大三粗的,连这点东西都拿不住!”陈飞儒忍不住取笑玲玲,后者对着他后背便是一脚,却被他轻巧地躲过去。

    陈飞儒小跑着出了高坡胡同,一路往西,才堪堪在狐狸塔的出入口追上宋慈音。

    不过他没近前,遥遥看着宋慈音正跟另一人在说话,一边缓慢地往外走,后边跟着两辆人力车。

    看姿态,那二人不算亲密,反而有点疏离,却只觉得气氛有点融洽,一则是宋慈音没排斥与那人说话,二则这二人说话互动比较温和。

    因隔着点距离,那人又背对着陈飞儒,他也没看清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