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凡星依靠在寝室门上,抱着胳膊不耐烦地抖脚,抖完左边抖右边,表情极其难受。她低头看表,发现时间再一次过去了五分钟后,终于咆哮了:“各位小姐啊,唔好再打扮啦!再打扮下去,理发店就要关门了!”

    “半分钟,不,二十秒,我扑个定妆粉!”夏宜匆匆忙忙地扑到自己的桌子上,搜寻到了前不久才从国外代购回来的大白冰,用无比熟练的上粉手法,火速定完妆。

    郑凡星走过去,左瞧瞧右瞧瞧,摸着下巴道:“唔错,的确白了一些。”

    夏宜忍住抽动的眼角筋,她打了底画了眉毛修容涂了口红,就只是换来一句这?摔啊!

    “走走走。”她推着郑凡星往寝室门外走去,担心她再说出什么让人头疼的话来,扭头招呼另外两人,“若洁,殊殊,跟上啊!”

    方若洁飞快地整理好了齐刘海儿,扯过自己的小包包斜挎在肩,踩着新买的小皮靴,跟了上去。舒殊放下镜子,整理好衬衣衣领,最后一个走出寝室,拉上了寝室门。

    今天是校运会的前一天,对三中的学子来说这代表着为期三天的狂欢节已吹响了号角。学校可以开放进出的权限,老师们取消白天的课程,学生们可以按照赛程自行安排时间,甚至不需要再穿校服。

    三只小鸟一奔出校门就像是回归了树林,一下子就活泛飞扬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等会儿要做什么发型。

    舒殊:“我要剪一个公主切,最近很流行。”

    方若洁:“我不敢烫染,就剪短一些就好了。”

    夏宜:“我要挑染,左边一撮红的右边一撮蓝的,绝对精神!”

    “神经。”方若洁敲她脑袋,“你想被扣操行分吗?”

    “校运会唉,谁会这么扫兴啊!再说了,我已经打听好了,这个月监察组轮值的组长是咱们班长,放心吧!”夏宜得意洋洋,显然是有备而来。

    方若洁:“不管你,到时候要是被疯狗捉住,你自己去解释。”

    “放心吧,疯狗最近温顺了许多,估计是他国外的女儿回来了,整天都春风得意的,前几天郝波他们几个没有穿校服被他看到了,居然没有罚扫厕所。”夏宜笃定的道,“可见这是突破他防线的最佳时机。”

    三人说说笑笑是地跟着郑凡星走,走啊走,走出了大概两公里之后,才停留在了一家巷口的门店前

    夏宜仰着头看去,道:“要不是门口有这个转啊转啊的东西,我真想不懂这会是一家理发店。”

    方若洁挠了挠头,疑惑又尴尬地问道:“这……不是楼道口吗?”

    舒殊要看得更细致一些,她指着二楼的窗户,道:“理发店应该就在楼上吧,我好像看到晾着的白毛巾了。”

    郑凡星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带着三人往楼上走去。她熟门熟路,上了楼,往里面喊了一声“毛哥”,立马有一个小伙子挥舞着剪刀跑出来迎接她们。

    “小郑啊,快来快来,你打电话不是说三点半到的吗?怎么现在才到?”毛哥梳着十分精神的油头,额前耷拉着两绺发丝,穿着短袖衬衣和过膝的短裤,踩着小皮鞋,显得洋派又精致。

    毛哥继续挥着剪刀说道:“你们先去洗头发,我这里还有一个人,你们洗完了我肯定就结束了。”

    郑凡星酷酷地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她们都是学生,记得便宜点啊。”

    “放心啦,我唔会宰嘅,何况系你!”毛哥挑眉,说完,重新钻回了小房间,继续为上一位人服务。

    510宿舍的女孩儿们好奇地打量这里,这是一间五六十平米的房子,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功能区,精致小巧,犹如刚刚闪现又闪离的店主一样。地上铺着木地板,踩起来“咯吱咯吱”的响,应该有些年纪了。窗口飘着晾晒的一排白毛巾,干净整洁。这里虽然只有四个理发的工位,位置上也没有像那些豪气冲天的连锁店一样摆着平板和茶点,但就是让人觉得店主应该很有一手,莫名产生敬意和期待。

    “哪两位先来!”助理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一张圆脸带笑,气又矜持。

    郑凡星点了方若洁和舒殊:“你们俩先吧。”

    夏宜正好奇地四处转悠呢,没有看够,摆摆手,表示没有意见。

    方若洁和舒殊被请进了洗发间,郑凡星也走到了外面的盥洗台前面,从架子上取了白毛巾和洗发水护发素,她开始自己动手。

    “你自己洗吗?”夏宜溜达到她面前,好奇地问,“凡星,你是不是跟老板的关系很好啊?我感觉你们是很好的关系,但你不是才转到我们学校的吗?”

    “还好吧,这是我和毛哥见的第二面。”郑凡星弯腰洗头发。

    夏宜惊讶:“可是感觉你们已经很熟了,不像是老板和顾的关系。他刚刚是不是说的粤语?可能是因为你们是老乡的缘故吧,自带三分亲近。”

    “他不是香港人,只是以前在香港学艺。”郑凡星举着蓬蓬头,淋湿了自己的头发,提议道,“你要不要也自己动手洗?这样可以节约时间,等会儿我可以让老板给你打个折。”

    “好啊。”夏宜放下自己的包包,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到了她旁边的一个台子,“幸好这里还有多余的洗漱台,不然像我们这样愿意自己动手的人都没有这个条件。”

    郑凡星嘴角一勾,心里对她喜欢了三分。

    郑凡星和夏宜先于方、舒二人洗完,两人坐在镜子面前玩手游,刚玩了两把,毛哥已经送走了前一位人,来为她们服务了。

    “说说,你想要什么发型。”毛哥先是站在夏宜的身后,端详着她的脸型和气质。

    夏宜对他一阵描述,最终归结为:“绚丽的,叛逆的,要与平时的我不一样。还有,运动会只有三天,之后要能还原。”

    毛哥一手环肩,一手挠了挠下巴,道:“这么折腾吗?”

    “我也不想啊,但放肆的时间就只有三天。”夏宜懊恼叹气。

    “你的圆脸和气质都比较甜妹,搞那些复杂的颜色可能会降低质感。当然,你现在的发型……基本上不算什么发型。”毛哥打量了一下她的黑长直,“你接受短发吗?我给你剪一个漫画女发型如何?保证又甜又酷。”

    夏宜听得两眼放光,但有些担忧:“会不会不适合我啊,我脸比较圆……”

    毛哥挥着剪子:“不满意不收钱。”

    “剪吧!”

    郑凡星的要求比较简单,她只需要染一个暗紫色。

    夏宜支着脖子问她:“你不怕疯狗找你麻烦?”

    郑凡星双腿交叠,双手抱着脑后:“找就找啰,虱多不怕咬。”

    从四点到九点,从落日余晖到彻底黑夜,四个女孩儿在店里待了整整五个小时。最先结束的是方若洁,她仅仅是修剪了一下刘海儿和发梢,比较简单。然后是舒殊霸气冷酷的公主切,剪完后一起身,众人就在心中暗叹,御姐啊!舒殊原本偏冷的气质配上这样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发型,简直是冰雪公主本人。

    郑凡星这边也随之结束,虽然她只是要求染一个紫色,但毛哥出于偏爱她的颜的缘故,给她来了一个法式慵懒卷,发尾齐肩,发丝蓬松自然,再配上暗沉的紫色,高贵又神秘,完整准确地贴合了她本人的气质。

    最后结束的是夏宜,毛哥对她的发型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从黑长直变成了超a超飒的漫画刘海短发,从小妞儿夏宜直接蜕变为了“古早”女神小松菜奈。

    其余三人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郑凡星要来这一家看着有点黑工坊的店了,因为店主的审美实在太牛叉了!不仅能准确地判断出她们的气质和适合的发型,并且拥有将理想变现的手艺。夏宜的脸并非是准确的圆脸,而是椭圆脸,加上五官带着一些钝感,从前被黑长直给湮灭的颜值,突然就像是被解除了封印。这样昭和画册中的“中古女神”发型,正正合适她,尤其是这家伙还长了一双狐狸眼,眉上刘海儿的造型直接让她的眼型大杀四方。

    夏宜兴奋地都呆楞住了,完全不敢相信发型居然也是颜值的封印。

    连带着,方若洁都有些后悔自己只是修剪了一下,应该试一试这样的“大动干戈”。

    走出毛哥的工作室,夏宜激动地抱着路灯柱转圈圈。

    “嗷嗷嗷——我们去泡吧吧,我感觉我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夏宜拽着郑凡星的衣袖,“之前徐微雨她们都去过,就我没去,你再带我去解锁新的世界吧!”

    郑凡星伸手贴住她的额头:“你没事儿吧,不害怕老师家长了?”

    夏宜双眼闪光:“我感觉我是被憋了太久了,当腻了好学生,很想疯一回!”

    “好啊,等你高中毕业了,我带你去疯。”郑凡星不理她的疯劲儿,插着裤兜老神在在。

    方若洁也出言阻止:“你别再乐极生悲了,你爸妈对你管得那么严,你要是敢去泡吧,绝对会被打断腿。”

    夏宜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拽着郑凡星,仰头看她:“我真羡慕你,这么自在,这么好玩儿。”

    郑凡星的脚步一顿,像是被打中了什么命门一样。

    夏宜见她站住不动了,伸手推了推她:“凡星,你手机在震。”

    郑凡星拿出手机,好巧不巧,正好是梁澄女士打来的。

    “喂?星星?你没有在学校吗,妈妈刚刚打电话给你班主任,她说你们整个寝室的人都不在学校,是出去玩了吗?”电话那边传来了好听的女声。

    郑凡星退后了一步,示意其余三人先往前走。

    夏宜想等一等她,方若洁看出了什么,拽着夏宜就走了。

    “嗯,校运会放假,出来剪头发。”

    “星星,这周五你还是不回来吗?妈妈买了十斤的大闸蟹,准备做你最爱吃的生腌,你不回来尝尝吗?”梁澄小心翼翼地问道。

    郑凡星低头,用脚尖去摩擦地面,心里别扭,却也不想直接拒绝。

    自她七岁,梁澄就与她的父亲离婚,而后北上。郑洋是典型的武人,活得粗糙又洒脱,虽然赚来的钱都源源不断地供养着女儿吃好的穿好的,但跟着一个潇洒又恣意的父亲,郑凡星的童年乃至青春期都是狼狈匆忙的。每当她放学回到家里,望着漆黑而了无人迹的厅的时候,她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将七岁前的记忆翻出来,不停地咀嚼。有母亲在身旁的日子,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柔光,空气里是洗衣服和炖排骨的香味,厅里的电视机里,播放着tvb的爱恨情仇。

    如今梁澄发达了,有自己的事业,有疼爱她的老公,再想把女儿接到身边来弥补,母女俩中间却总是隔着什么。一头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一头是受伤后的防备,她们母女不像是亲人,更像是被仓促关在一起的陌生人。

    “星星,回来好不好?你都三周没有回家了,妈妈……很想你。”梁澄站在二十平米的厨房里,望着司机刚刚送来的大闸蟹,她单手撑住流理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身后,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轻轻地揉搓着抚慰她。

    电话那头,无人回应。

    陈烯拿过手机,贴在耳边,低声道:“星星,你妈妈每周都在等你回家。她身体不好,最近吃了安眠药才能入睡。你回来看看,好吗?算是叔叔恳求你。”

    好半晌,那边才传来一声“知道了”。

    梁澄松开握住流理台边缘的手,低头,弯腰蹲下,心里像是被油反复煎炸了一遍。

    她痛苦地忏悔道:“是我对不起她,我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抛下她离开,我没有资格请求她原谅,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陈烯蹲在她的身旁,用温暖的胸膛紧紧地抱着她:“不会的,星星是很心软很善良的孩子,她会谅解你的。”

    郑凡星挂断了电话,站在原地发愣了片刻,直到旁边便利店“叮咚”一声门响,才唤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