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请钦天监阴阳司择日,推准张锐停灵于正院大正厅六六三十六天,这三十六天里,灵前请五十四众禅僧于厅前院东头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院西头,是六十六位全真道士,打三十六天日解冤洗业醮。国公府百年世家,地位尊崇,累世富贵,虽然只是一座公府别苑,可是光一个正院前厅,占地就比的上郑家祖宅,据说张家协助英庙夺门所用军士还曾驻扎于此。逾制吗,当然,可是如今上至皇帝,下至官绅,哪个不是醉心治宅。

    举目望去,左道右僧,满院都是坛字靓洁,旛花庄严,主礼惟虔,僧道惟肃。使人油然产生了信心、欢喜心、皈依心。然而到夜幕降临后,点燃药师灯,缁流举行“散花”仪式时,环绕灯下。交相嘲谑,哄然一堂,纪教渎尊,又使人先前的信心、欢喜心、皈依心荡然无存。

    “李神仙向天那么一指”一名道童绘声绘色的向懒洋洋的跽坐于蒲团之上的郑值说着神迹“你猜怎么着?”

    “咋着?刮风了,下雨了?”郑值强打精神低声回了一句,倒也不担心,毕竟周围都是正在诵经的道士,也不怕被人看出端倪。眼前的道童名叫孟鳞,是他的新师兄。那日郑值和朱镛回来后就找僧道二人师傅说明了互换的事,两位师傅见国公府的家人都同意了,也没有反对。当然估计心里也不一定好气,于是郑值就成了孟鳞的师弟,而据郑值所知,之前朱镛可是孟鳞的师兄。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毕竟不久之后,就要在人家手下讨生活。只是很快郑值就从朱镛那里得知,自己这个师兄似乎是个痴儿,或者说如今成了痴儿。听说孟鳞之前可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师傅的得意弟子,只是被旁门左道用秘法偷袭,打中了脑袋才变成这样,如今就知道两件事,一件是逢人就说什么李神仙的神迹,另一件事是吃饭。起初郑值也很同情自己的师兄,可是架不住师兄一天到头说十几遍李神仙的神迹,可是问他李神仙是谁,在哪,有什么,他又说不清。终于郑值也变成了穷于应付。

    “不是”孟鳞有些不高兴的说“是突然响了一声惊雷,然后一个大木箱子出现在了俺们面前。”孟鳞怕郑值不信,赶紧补充“真的,呐就站在那箱子旁边边,外书……箱子出现的时候还差一点砸中呐呢么。呐都吓傻了么,要不是呐乃了师傅一鼻窦,呐都傻了么。”

    孟鳞所说的师傅,就是原本朱镛,如今郑值的师傅,神乐观的左知观钱裕。当然如今只是事急从权,待三十六日出完殡,郑值进入神乐观之后,才会真的拜师入门。说来英国公府也算很有诚意,一般人哪里会有机会一入门就拜入知观门下。

    “不过是个戏法”郑值终于忍不住想要刺激一下孟鳞“俺还见过有人将活人变没了呢。”

    “李神仙可不是假的”孟鳞不服气的申辩“那箱子那么沉,把地还给砸了个坑,呐还看到里边都是黄皮子的书,书上的字有好多都是残字……”

    “好好好”郑值不以为然,听那意思,这个李神仙还给演砸了。不过这情节之前孟鳞可一次都没有提过,看来自己这招有点用。哪怕就是讲故事,总要有新的情节才能吸引人嘛。

    正说着,突然看到几个公府家人提着竹筐走进了院子,孟鳞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开饭了,开饭了”说着催促郑值“师弟,快点,去晚了就没了。中午吃的是熬菜,不晓得这顿是不是蒸碗?”

    郑值应了一声,却依旧慢吞吞的站起来,孟鳞见此,无可奈何,转身向人群中挤去。一个对吃都不上心的人,他也不晓得还有什么可以让郑值感兴趣。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孝敬自己的肚皮。

    又是一个初春夜晚,正院前厅依旧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这时两个矮小的身影摸到了墙根,停留片刻后,快速的向东司的方向走去,却在半路又改道,七绕八绕,从一处半人高的干涸的石桥空洞钻过去,然后,再次来到了老槐树下。上次因为诸事没有个头绪,所以才被二人钻了漏洞,可是回来后,就发现原路已经有人看着了。两人又找了半天,这才找到了这条小路。幸亏如今是冬末枯水,否则两人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出路。国公治家极其严格,据说一旦守寡,除非特殊,否则都要进不远处的家庙长奉寺修行。这还是外院,内院据说更加严密。

    “说好了最后一次啊”朱镛有些不安的说“咱们一连偷了人家二十多天,人家就算再蠢也会想办法的。”

    “晓得,晓得”尽管郑值不喜欢听,可是他也认为朱镛说的很对“就依镛哥的,最后一次。”

    朱镛对郑值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不再多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树,轻车熟路的翻墙越户来到了厨房上。院子里依旧是人来人往,忙前忙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

    朱镛迅速的解下束腰,郑值则从自己头上摘下了一根造型独特的发簪递给朱镛。朱镛接过来迅速的绑在束腰上。两个人再次来到厨房房顶,开始了再一次的钓食。相比于最开始他们只管摁着荤菜偷,对于素菜不屑一顾,如今两个人尽可能的对各种稀奇古怪的菜式下手。没办法,国公府的厨子手艺好,食材好,已经把两个人养刁了嘴。

    “差不多了”朱镛再次钓上来一盘小炒肉之后,轻声说“赶紧吃,吃完了放回去……”

    “抓小李”突然不远处有个黑影站了起来,大喊。

    与此同时,院子里仿佛烧开的水一般,从厨房里跑出来数名身高体壮的壮汉一边搜索一边问“在哪呢?”

    “往外跑了”房上守着的人回话“小个子”说着声音已经远去。

    院里的人迅速的登上搬来的梯子上了房顶,找准方向跟了过去。

    郑值和朱镛在暴露的第一时间就疯了一般把偷得菜都扔下,撒腿就跑。只是刚刚那人叫喊的地方正是两人来时之路,不用说,他们想要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只好折向院外方向,如今不被抓到才是最重要的。两个人不辩东西,但求脱身,没多久面前已经没了建筑,不得不跳下房顶照着一个方向一直跑。

    很快两个人面前又出现了一堵高墙,朱镛一个助跑窜了上去。郑值照猫画虎,却几次都无功而返。最后一次好不容易够到了高墙,把住墙沿,却无论如何也上不去。

    “跑不动了”郑值喘着粗气“你先走,俺歇歇再走”说着就要松手。

    “小李在此”朱镛突然高喊一声。

    郑值一个飞窜爬了上来,对着朱镛就是一拳。

    “哎呦”朱镛猝不及防,被打了一趔趄。

    郑值得理不饶人,凑到朱镛身旁就要再打。

    “上来了,上来了,你上来了”朱镛一边躲一边说。

    郑值一听,愣了一下,大喜“对对”这才明白朱镛意思“镛哥……”

    “回去再说”朱镛没好气的打开郑值的手,当先继续前行。

    郑值挠挠头,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