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利死了以后五感全失,就像陷入一片无边黑暗,任何事感觉不到。奇异的是,时间一长,他竟慢慢重新有了五官的感知。

    第四区,医疗室。

    艾维斯跪在病床前,五官年轻俊美,穿着笔挺的军装,利落好看,他已经在此跪了三天。

    审判书提及他要向受伤的雄子赔罪道歉,而下跪是最好的诚意。

    这个举动没有很让艾维斯难以接受,社会秩序雄虫阶级本就高于雌虫,无论是军雌,还是行政官的身份都让他,早已习惯在表面对雄虫保持充分尊敬的态度,再说他真的伤到了对方。

    哪怕他对雄虫群体有一定负面印象,此刻也无法对一只被自己误轰过的陌生雄虫毫无歉疚感。

    病床上的男子突然有了动静,艾维斯抬眸看清眼前的一幕。

    那个漂亮而清瘦的男子把他修长白净的双臂撑在身后,坐起上半身,背脊倚靠着墙壁。

    他静谧且优雅地坐在那里,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种旁虫没有的高贵,身上穿的是睡衣。

    这件事艾维斯问过医疗虫员,前些天,他们发现这位雄子的皮肤很是细滑,普通布料的医疗服会刮刺到他,便给他换上最轻柔的丝绸睡衣。

    艾维斯在虫清醒之后,才有的这个发现。雄子不仅长相漂亮,还有点优雅,贵气。

    湛利看清周围奇异的环境,奇异的跪于他面前的年轻男人,他白而干净的脖子上戴有一圈黑色圆形枷锁,像是一个犯人。在跪着的人身后,还站有两个穿白衣服的人。

    他确切地坚信他已经死过一遍,所以为什么又复活了。谁干的,这里又是哪里。

    在沉静中观察一阵后,看来面前这些人不会首先开口,漂亮男人开口说话了。

    湛利:“所以,跪在面前的人,你是谁,这是哪里?”

    人他不是人。

    艾维斯微感困惑。

    他是一只雌虫,军雌。

    艾维斯很快想到,哦,正常情况。医生说雄子沉睡了一千年,醒来很可能已忘掉大部分事情。

    但没想到,连他们是虫族都忘了。

    与在其他场合时的身居高位和自信稍微有所不同,艾维斯将头颅微低,恭敬地回答:“殿下,这里是科利奥兰纳斯星系,您的家乡。我是第四行政区的将军艾维斯。”

    一个将军他更像一个犯人。

    湛利从没听过的地名,他当然不觉得它会是自己的“家乡”。可他也不怀疑跪着的人在作假,因为那表情和语气都像是真的。

    所以是对方搞错了人。

    湛利:“嗯,那你认为我是谁?”

    年轻俊美的艾维斯耐心回答:“您是一只尊贵的雄虫,雄子殿下,体内有虫皇直裔血脉。”

    湛利捕捉到了重点,一只虫?他看起来像虫吗?

    对外表一向很重视的王,心里闪过一丝厌恶。

    湛利很不放心:“请给我一面镜子。”

    在他的国家,将军是王需要尊重的人。

    雄子的语气没有变,但用了“请”字。

    真奇怪的一个字,艾维斯没想到会有一天,他能从一只雄虫嘴里听到这种有礼貌的词语。

    他意外了下,才答:“我有罪在身,不好起身,您这是同意我起身去拿镜子的意思吗?”

    湛利下意识回答:“自然。”

    片刻后。

    湛利手拿镜子,看了一眼。

    嗯,这张美貌优雅漂亮的脸确实是他没错。

    所以“雄虫”是什么特殊称呼吗?

    湛利已经完全肯定面前的人对他没有恶意,相反,毕恭毕敬。他不需要拐弯抹角,直接问对方:“你是有罪之身,这里却不像监狱算了,我心里很多疑问,你不如把觉得我应该知道的事情都讲一遍。”

    艾维斯微微点头“遵令。”

    在对方清晰干净的讲述声中,湛利厘清了这里的政治环境。

    这些外形是“人”的生物,实质是虫族。这个国家没有女性,只有三种男性雄虫、军雌、亚雌,比例为1十万两万。

    雄虫数量珍稀,美貌动人,体质很弱,是三种虫中唯一能授精的。社会地位高且话语权很大,不用承担社会工作,享有大量的社会资源,被雌虫保护着。

    国家战争频繁,军雌承担了外出抢夺资源与保家卫国的重任,同时政治、重要的社会工作都由他们担任。没有军雌,社会将不能运行,直接崩溃。但军雌的社会地位很低,他们归属于雄虫,对雄虫放低姿态。这种关系中有对美丽珍稀柔弱雄虫的保护心理。

    雄虫不直接参与政治工作,军雌保护和服从于他们,能间接地影响国家的各方面。在这个依法治国的国家,雄虫什么职权都让给军雌,除了最优司法权。

    亚雌,美貌和柔弱程度介于雄虫和军雌之间,他们担任不重要的服务行业。

    湛利出于经验很快懂得,这是个阶级差极为严重的社会,由于内部结构畸形,没人去推翻也推翻不了,所以才维持了那么多年。

    湛利感觉他是才死没多久就复活了。死前的辛苦工作压得他喘不过气,精力耗尽死掉了,换这么个新环境正好合他心意。

    工作了许多年,他总算能享受生活了。

    说起来回忆起死后的情况,他感觉是不是有人抱过他的躯体。

    艾维斯讲完体制,准备讲他犯下的罪行。这件事,让艾维斯内心感到很不安。

    任谁生命安全遭受过另一只虫的威胁,哪怕对方不是故意的,但也对他身体内脏造成了伤害,都会怀有敌意和生气。

    审判书要求他向雄虫赔罪,雄子可以用喜欢的方式惩罚他,暴打,辱骂只要没留下永久性损伤,都被允许。

    像其他所有性情残暴的雄虫一般,这只雄虫会怎样处罚他

    就在他要开口说时,医疗室外走进了一个传令官,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来虫先是非常恭敬地向坐躺在病床上的雄子鞠躬行礼,再双手递上一份文书。

    司法职员:“这是您的身体健康权被侵犯一案的审判书,请您仔细查看。如有异议,可以于十五日内向中央提出。”

    湛利伸手接过,一边察看,一边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一下致命的攻击确实是冲他来的,当时他在意识混沌中隐约有感觉到一股杀气。

    原来这只虫是因为误伤了他,才变成犯虫。

    看到重点句子时,湛利用他那斯文优雅的声调念出来:“因伤害雄虫身体健康判刑半年,同时卸任执政官一职”

    湛利停了一下,重新打量艾维斯的脸庞,似乎有点意外:“原来你还是个执政官。”

    艾维斯低声纠正:“之前是。”

    军雌上将发现雄虫的表情已经没有方才两人交谈时轻松,心一下子变得沉重。

    雄虫已经知道他所犯罪行,会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没有别的解释,一定是对他感到恼怒。

    湛利看完审判书,他对司法职员说:“确实有异议。”

    听到这个话头,司法职员不禁为艾维斯将军捏了一把冷汗。

    在中央军雌的活动下,对艾维斯的量刑没按法律允许的最高刑期判。他们在雄虫协会能接受的范围内,判了最短的刑期,条件是加判一则对受害虫的赔罪道歉。

    在雄虫协会眼里,刑期,赔罪道歉,其实是一种态度。

    伤害了尊贵的雄虫,不判刑,那像什么话,其他虫能意识到雄虫的珍贵性,事情的严重性吗?

    刑期太长对雄虫协会没有额外的好处,太短更不行,他们的权益是第一位的。

    最后双方妥协达成了如今的结果。

    湛利“我觉得判得太”

    艾维斯猜到他要说,太轻了。

    在科利星视雄虫为心肝宝贝的文化环境下,这种判决结果已经算是轻的。

    当事虫闹起来,中央军雌的辛苦活动要全白费了。

    湛利接完话“太重了。”

    嗯。

    艾维斯早就有心理准备。

    但还是

    等等。

    对方刚才说了什么。

    太重了??

    不是太轻了吗???

    司法职员也是瞪大了眼。

    艾维斯抑制不住地抬头,语气不确定地问“您您刚才说什么?”

    艾维斯不敢相信。

    他是不是说错了。

    湛利右手执着文件,目光对准它的某处“上面写清楚你是误攻,在那种情况下,你发动攻击,想到的是敌人,为的是国家,而不是背叛国家。你是一个将军,一个执政官,我想你之前为这个国家做出过不少贡献。就因为一个失误,它带来的后果——我很清楚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没事了。他们还要对你判刑,真是不公正的对待。”

    对方语出惊虫。

    艾维斯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说了什么——

    “想到的是敌人,为的是国家。我想你之前为这个国家做出过不少贡献。”

    这种话或许别的军雌会对他讲,但绝不应该是从一只雄虫口中说出来的。

    司法职员听了这一串流利发言的理由,也不由感到吃惊。

    但他的惊讶程度绝比不上艾维斯内心深处感受到的,那种深深的震撼。

    艾维斯久久才回过神来。

    湛利放下文件,对司法职员说“我该怎样向你们的中央提出异议?”

    司法职员紧张地问“您,您是想申请减刑吗?”

    湛利“当然。最好免刑。”

    没想到司法职员回答“很抱歉。恐怕不行。”

    这下换成是湛利感到意外了,他果断而斯文的语气依旧维持着平静“你刚才确实说过,如有异议,可以提出。”

    司法职员快速组织了下语言“您可能不清楚情况。这已经是我们军雌为将军争取到的最轻量刑了,想申请更轻的判决,雄虫保护协会的管理层很难同意。”

    湛利明白了。他说“那么,你们不是说我是皇族,难道我没有什么特权?”

    司法职员受到他的启发,立马想起来“如果您加入雄虫保护协会,升到高层,掌握司法权,就能提案免刑。但是,加入和升职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

    湛利“你是想说时间来不及。”

    司法职员点头“对。不过,您是有精神力的雄虫,这类雄虫都属于贵族,将受到协会的最高级别优待。如果您愿意修书一封寄往协会,表明您对案件的态度。协会可能因为当事虫,尤其他还是一只皇族雄虫的意见而改变决定。”

    湛利:“我清楚了。”,他重新看向艾维斯,“你可以给我纸笔。”

    那一双向军雌看去的黑眸俊美漂亮。

    艾维斯此刻,内心说是波涛汹涌也不为过。

    他心里清楚,就算这封信寄出去,协会最终还是会惩罚他,不会完全免罪。

    但此刻有只高级别的雄虫愿意为他说话,情况至少会变好一些。

    等了一会,医疗虫员为湛利呈上纸笔。

    他思路向来清晰,很快就写好了,有一半张纸的长度。他叫虫递给艾维斯。

    艾维斯接过,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话语的确对他有利。他诚挚地对湛利说:“感谢您,雄子殿下。”

    很快,艾维斯又补充一句“以及虽然并非出自我的本意,但的确是因我的缘故对您的身体造成了伤害,我感到愧疚和抱歉。”

    湛利内心觉得对方不用特意道谢。

    他只是刚复活别的事都还来不及想,第一眼就看见面前跪着一个人,遇到这件麻烦事,跟他也有一些牵扯,而且还是他出于死之前的职业习惯认为处理不妥的事情,顺水推舟地就插手了。

    若说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对方将军和执政官的身份,职责跟王类似,让他对这个陌生人多了一点点同情心。

    至于这只虫的愧疚道歉。湛利觉得他身体治好了,那还有什么问题?他现在对他的新生活才是最感兴趣的。

    湛利说“你以后没必要再介意这件事,它是一次误攻,我已经完全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