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已是百年身。

    灵魂飘零久了,也会寻得安魂之所的。

    喻殊的灵魂附着在在万国寺的牌位中,日日受着佛性的洗礼,任凭时光静水深流。

    究其缘由,还是过不了那道坎。或许她是来赎罪,但更是为了赎心。

    开元五十三年,一道惊雷劈开了万国寺的佛塔,佛塔顶层供奉的牌位毁于一旦。

    喻殊无奈地看着诸多湮灭成粉末的牌位。

    何必?

    她从来不喜,也不愿波及任何无辜之人。

    大梦方醒——

    “小儿,尔为何不弯腰?”

    什么?

    喻殊的行为却比她的大脑先行一步:“人之根骨,生而为弯。”

    身旁有哂笑声。

    “依尔之言,岂不自相矛盾、知行不一了?”

    “非也。故后天宁折不弯,使其勿丧耳。”

    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突然噤了声,一时间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先前那人才开了口:“尔之言论,倒颇有新意。这份急才,也是讨喜。”

    有人不喜,撂了话:“小时了了,大必未佳。”

    喻殊听到了,无动于衷。

    整个锦绣乾坤她也曾拨弄,听到这般找茬的话,不知凡几,她难不成还要一个一个理论回来吗?

    嗬,她不是小瞧舆论的力量,而是当一个人的心放下了世俗的评价之后,那就都可以不在乎了。

    “小儿,你不作答就是承认了吗?胆小至此也真是可笑,我见你未必可青云直上。”

    “先生见谅。学生表字拂衣。”喻殊对着那人作了个揖。

    “贻笑大方啊,小小稚童,尚未弱冠,便有表字,愚我等乎?你说是吧,楼月兄?”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寻兄慎言为妙。”

    他们——是谁?

    向后五十年,向前五百年,喻殊处在巨大的时空交汇处,忽然有一种全然的陌生感,这种陌生使她内心生出一股无力。

    “可是取自‘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拂衣?”有好事者集了联艳诗,分明含有轻蔑取笑之意。

    “不然。”喻殊只是低头,盯着地面。

    “那是什么?”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当年圣上御赐。

    当再一次念出这番话,喻殊突然醒悟:

    原来祸端从那个时候就埋下了。后来发生的一切,是警告,也是必然。

    “哟,原来还这般深藏不露。楼月兄,能教授这样的孩子,你好福气。”

    南楼月不置可否。

    喻殊有种一夕之间,回炉重造的感觉。想当初自己一课难求,投于门下子弟不知几何;所撰之书,洛阳纸贵,人人争相竞购。

    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果真是报应不爽。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入堂而来。

    “老侯爷,我等已面试完了。”

    忠义公摆摆手,让他们先行退下了。

    “阿殊,可还能适应?”老人家威严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慈爱。

    “爷爷,不要小瞧人了。”喻殊佯怒。却主动跑上前去,抱住忠义公的大腿。

    能够回来,真好。喻殊不禁湿润了眼。

    忠义公疼爱地将喻殊抱起来。舐犊情深,天伦之乐,不过如此。

    明明是人世间最普通的场景,却让人感动得流泪。他们之间的亲昵,可是隔了整整半个世纪。

    “阿殊啊,你的使命在这里,所以,可有怨?”

    想必只要喻殊一个“有”字,这忠义公就算捅破了天,也要护得他家小孙女儿平安喜乐。

    喻殊想了想前世今生,还是觉得幸甚过怨。

    即使前世是以那样的结局收场,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值得惋惜的。

    从某种程度而言,那样或许成全了最好的她。

    而如今,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光是想想,都会令她热血沸腾。

    所以,她一板一眼,无比认真地说:“不怨。相反,是我之幸。”

    “好——”忠义公大笑起来,豪放中也隐藏着零星的破碎的苍凉与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