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当琳娜看着昏迷的阿诺德被护卫毫不留情地拖行时,内心居然擦过一丝愉悦。

    甚至刚才的那些意外与不愉快,全部都被一扫而空。

    琳娜没有去管裙子上滴到的血迹,尽管这花瓣裙整个哈金斯王国仅此一条。她走了几步,弯腰亲自将礼帽捡起,拍了拍帽檐粘到的灰。因为那些镶嵌着的鲜花稍有些蔫,她皱了下眉,但很快重新将礼帽戴好。

    “走吧,父亲他们还在等我。”

    琳娜留下这句话,毫不犹豫地朝着主楼的方向继续迈步前行。

    随着转好的心情,柔和的阳光也照过云层,全部洒在了正在奔跑的她身上。庄园内的花仿佛都因为女孩的愉快,而一齐绽放。

    可她出现在会室的那一刻,卡萨·奥克莱德的责怪紧跟而来。

    侍女眼中那个平日会将女儿宠上天的老爷,现在正因为她的迟到与失态大发雷霆。一通劈头盖脸的斥责后,卡萨又推着琳娜去向西奥多老爷道歉。

    而西莲亚·奥克莱德只是轻轻朝她身上的血迹扫了眼,又继续优雅地端着瓷杯,与西奥多夫人相谈甚欢。

    一句关心的言语都没有。

    琳娜现在心情不错,便按照她父亲的要求与那位同等地位的权贵道歉。随后轻提着裙角,她在西奥多父子俩注视的目光里,优雅地走到母亲身边,端起侍女及时准备好的花茶瓷杯,轻抿一口。

    她没再看向对面两位男士,尽管她清楚,他们的视线里带着些别的味道。

    之后各聊各的。

    只是当两位贵族老爷提及黑玫瑰之夜时,琳娜注意到她的父亲意味深长地向对方使了个眼神,西奥多老爷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趣。她心想。

    看来黑玫瑰之夜,似乎成了王国内新的禁忌。

    会面很快结束,卡萨与西奥多老爷分别时,不约而同地朝着王宫的方向对国王进行了一番令人作呕的夸张赞美。

    琳娜面带着微笑,无情地拒绝了丹尼·西奥多的手背吻。

    这或许是浪荡的纨绔公子第一次被女性拒绝,他正无比不满,可在接触到琳娜缀满笑意的眼神后,瞬间内心产生了一股透彻的寒凉。

    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女孩美丽的面貌之下,似乎是千年都化不开的冰川。

    琳娜对他露出温婉的笑,可丹尼整个人一颤,他用力眨了几下眼,重新看向她。此刻,女孩已经将礼帽重新戴好,细腻光滑的手指缠绕着淡粉绸带,很快在下巴上打好了蝴蝶结。

    琳娜再度抬眼看向丹尼:“欢迎来我家做,西奥多少爷。”

    留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会室,行走时带起的微风拂起裙角,像是随着气流晃动的花苞。

    琳娜离开了,同时还带走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

    一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再也看不见,西奥多家的男人们这才不尽兴地撇开眼。

    琳娜可没有兴趣与闲工夫去赞美那位昏庸、不谙世事的国王,现在没有什么东西,会比地窖里的野狗更能够吸引自己。

    虚弱的野狗现在怎么样了呢?她很着急,想要亲眼看到他的情况。

    此刻不过才十点,庄园里的侍女们正端着土豆与腌肉朝着厨房匆忙赶去。被染成橙红色的天空,某一角还是弥漫着黑玫瑰之夜的残余烟雾。

    琳娜提着裙边,顾不上身后追赶她的侍女们,迎着绚丽的阳光在花园内奔跑。她的头发因为这一系列动作散开,与礼帽的薄纱一道在风中飘扬。

    柔和与张扬,美丽与狂傲,这些总是互相矛盾的字词,此刻都在琳娜身上毫无嫌隙地展现。

    她像是迎风招展的玫瑰花,又像展翅欲高飞的天堂鸟。

    回到房间,琳娜正一个个取下那些复杂的珍珠挂坠,侍女诺玛突然猫着腰,脸上带着惊慌地跑到她身旁。

    “小……小姐。”

    琳娜眼睛都没眨一下:“怎么了?”

    诺玛支支吾吾:“去过地窖的护卫们都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看见镜中的自己蓦地抬眼:“受伤?”

    谁干的?

    后半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宝石挂坠还被捏在指间摇摇晃晃,琳娜看到倒影眼中突然出现的兴奋与狡黠。

    “是吗?”她问。

    诺玛点头:“是的小姐,我都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打不过一个虚弱的低贱平民!”

    “啪!”

    琳娜随手将耳坠扔进珠宝盒,发出了不小的动静。接着诺玛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仿佛在黑夜里放肆绽放的花。

    “很不错。”

    诺玛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刚才小姐都下令把那个男人关进地窖……难道不是因为生气?那为什么现在她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诺玛感觉,好像自从琳娜小姐成年之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是眼前的美人从头到脚,又找不出任何一丝区别。

    在她思考疑惑的这段时间,琳娜已经换好了一身轻便裙装——在哈金斯王国,女人的装束永远都是裙子。

    将卷曲的长发放下,她随意拢了几下,立刻就要朝房间外走去。

    诺玛:“小姐,您这是要是去哪儿?”

    琳娜:“去地窖。”看看我的野狗。

    还没走几步,她又回头看向侍女:“对了,让护卫给他脖子上加一根铁链,就说是我的命令。”

    言语仿佛慢性毒药,只要听见会便一点点渗透,麻痹他人的神经。诺玛居然下意识地站直,朝琳娜行了最标准的侍女礼数。

    带上准备好的东西,慢悠悠地逛到地窖,刚一靠近,琳娜便感觉到了来自地下河边的潮湿阴凉。

    这里要比地面凉不少,琳娜已经看到铁门后面,被链条限制住的阿诺德了。

    铁链的长度刚刚好,拴在阿诺德的脖子上,剥夺了他的自由,还有正常的站立与躺下。

    琳娜就站在上了锁的铁门外,从篮子里取出她准备的食物——大半片黄油面包,还有一瓶冰凉,快要变质的牛奶。

    这是她为阿诺德准备的食物,只有这么多。

    随手一扔,面包片滚落到阿诺德跟前。琳娜是故意的,这个距离,他不得不往前爬一点,让铁链绷直还必须伸手才能够到。

    这种行为太过卑微,可是现在的阿诺德,已经饥饿到了能够被黄油焦香味牵动的地步了。

    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意识模糊地向前爬,殊不知面朝的方向,琳娜就站在那里。

    他触碰到面包片,立刻塞进嘴里,开始疯狂的啃咬吞咽,好像会有人与他争抢一样——饥饿与绝望会让人丧失理性,甚至冷静。

    琳娜又将牛奶瓶放下,随便一踢,瓶子咕噜噜地滚进地窖,刚好能触碰到阿诺德的指尖。牛奶的冰凉,比起地窖的湿冷,或许对于他来说还算温暖。

    他尝试着抬头,想要看清是谁送来的食物,然而模糊的视线中只有一个离开的背影。

    纤细,柔软,却又难以靠近。

    是那个小姐吗?不可能……命令人将自己关在这里的,就是她。更何况,是他先挟持了她。

    按照贵族的习性,根本不可能放过自己,又怎么可能会送食物呢。

    视线在模糊与清晰中不断交替,就在这混乱的思考中,阿诺德浅浅淡去了意识。

    过度的饥饿得到缓冲,他绷紧的身体便也放松下来。

    之后的一个礼拜里,琳娜总是会在固定时间去到地窖,亲自为阿诺德送上数量不算多的食物。

    每一次,她都会观察阿诺德的状态。

    似乎现在的他并不能够让她满意,所以琳娜总是在等待。

    七天后,当琳娜在送餐时间刻意迟到了几分钟后,她看到阿诺德已经等候在铁门旁,并在他面上捕捉到了期待。

    她站在阴影中,看着眼前的所有,嘴角缓缓上扬起来。

    看来野狗已经适应规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