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戚瑶皱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动作,阿丹洛敛下眼眸中的惊讶,半晌笑道:“倒是我冒犯了。”

    话落,又举着空杯看向殷怀玦,“唐突佳人,还望郡主勿怪。”

    殷怀玦微微眯了下眼眸,语气没有起伏地道:“自然。”

    这一场交锋便因着戚瑶的打断提前结束。

    不过戚瑶并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

    以她的角度看来,她只不过是为了阻止原著剧情的出现而替殷怀玥挡下这一杯酒。

    原著里,阿丹洛就是因为看出戚尧对殷怀玥不甚在乎,后期才会那般肆无忌惮。

    不过……戚瑶朝殷怀玥的方向看去,总觉得对方不大高兴。

    她的感觉没错,殷怀玦心下的确是有几分不快。

    照理说,阿丹洛大约是看出了什么来,由此想要故意制造事端,而这狗太子替他挡下这一杯酒,恰好替他解了难题才是。

    然而上一世他亡魂弥留之际早就看清了戚尧的嘴脸,此刻只觉虚伪至极。

    忽然与对方对上视线,戚瑶被那道莫名带着寒意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

    ……难不成殷怀玥方才只是在假意推脱?

    不应该啊,她看起来明明就不是很喜欢阿丹洛,否则怎会比平日还冷淡。

    越是想不通,戚瑶越心里越是七上八下。

    落在她面上的那道眼神久久未移开,戚瑶只觉得自己身困于水深火热之中。她掩饰尴尬似的虚咳了一声,余光瞥到案上晶莹饱满的葡萄时,仿佛是找到救星般眼前一亮,拿起一串献宝道:“阿玥,吃葡萄。”

    心忙意乱之间,竟是连用了亲昵的称呼都不自知。

    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味。

    戚瑶巴巴的将葡萄捧在手心里递给殷怀玥,却见对方缓缓蹙起了那双好看的眉,须臾,露出一个夹杂着嫌弃的怪异表情来。

    用戚瑶熟悉的话来说就是——

    看傻子的眼神。

    “怀玥自己来就好。”半晌,殷怀玦才应了这么一句,而后将目光淡淡落在自己案上的果盘中。

    顺着他的目光,戚瑶也当即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有多蠢。

    如若是平时,她多半会讪讪一笑然后装做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大抵是饮了酒的缘故,戚瑶居然有了将错就错的胆气,硬着头皮接了一句:“……孤的葡萄更甜些。”

    “咳咳……”

    闻言,正在饮茶的殷怀玦被她惊得呛了一下,面色仿佛是吃了苍蝇般的复杂难看。

    连伺候在身后的守福都跟着被惊大了嘴巴。

    原来他家殿下还有如此……如此直白大胆的一面!

    殷怀玦拿着帕子正擦着嘴角,依旧未接过戚瑶手中那颗所谓“更甜”的葡萄。

    戚瑶的手就这么顿在半空中,继续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好在很快有人将这尴尬的场面打破。

    宴席上统共十多个使团,见北姜王子给戚瑶敬了酒,便也陆陆续续的起身过来,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一通她听不懂的话,然后递上酒杯。

    一杯酒喝完,又有其它使臣一一来重复这道流程。

    如此一杯接着一杯,捱到最后一个使臣敬完酒,哪怕是刻意训练过酒量的戚瑶也开始晕乎起来,脚步虚浮摇晃了两下,斜斜栽倒到坐席旁边,半个身子都靠到了殷怀玦身上。

    殷怀玦眉心跳了又跳,忍耐到极点的情绪已濒临爆发。

    他深深沉下那口气,语气冷得有些吓人:“守福。”

    “奴、奴才在。”

    察觉到情况不妙,守福连忙要去扶戚瑶,然而手还没碰到人,也不知是被郡主推了一下还是什么,自家殿下居然又直直地朝另一边倒去了。

    这下遭殃的成了戚愈。

    戚愈倒没有殷怀玦那般反感自己这个皇兄,只不过关系也绝谈不上好,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正欲将自己被压着的衣角抽出来,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看去,万贵妃正不赞同地看着他,而后将视线落在正在努力扶起自家主子的守福身上,轻轻抬了抬下巴。

    戚愈何其聪敏,自然很快懂了万贵妃的意思。饶是不情愿,他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开口道:“……我送皇兄回宫吧。”

    “太子似乎醉了呢。”高台之上,伴在帝王身边的万贵妃满意地看着戚愈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醉得不省人事的戚瑶。

    话落,又笑盈盈的朝戚和轻声软语道:“陛下,瞧他们兄弟两个感情多好呀。”

    顺着宠妃的视线看去,戚和眉眼柔和几分,仿佛才想起来这个被冷落多年的儿子。

    钟粹宫。

    戚瑶在醉意中醒来时,迷迷糊糊看见床榻前立了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比守福要高上许多。

    只是醉中的戚瑶哪能注意到这个细节,她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嘟囔道:“守福,替我倒杯水来。”

    “守福”并未动弹。

    戚瑶皱了皱眉,又催了一声,床边的那道身影却依旧一动不动。

    她有些恼怒的泄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盯了模糊的“守福”半晌,忽然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猛地一发力就将人拽了过来。

    “大胆守福!是不是觉得你家殿下喝了酒就好欺负了?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清醒着呢,限你立刻……”

    戚瑶正故作生气地吓唬人,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来。

    被她一手拽着坐到床榻边上的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不对,守福什么时候这么哑巴过了?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睁着眼睛去看眼前的人,看见对方带着少年气的俊朗面庞时,恍然大悟般地兀自点了点头,“原来不是守福啊。”

    说完,又费解的皱起眉头来,“你是,是……”

    戚瑶此时是真的突然想不起名字,可这副模样落在戚愈眼中,更像是刻意的羞辱。

    戚愈冷冷看着戚瑶,眸底闪过一丝森寒杀意。

    “皇兄醉了。”淡声说着,便要把被抓着的手抽回来。

    只是他才一动,手掌却被人捏得更紧,随即便是戚瑶惊喜的声音:“戚愈……你是戚愈!”

    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姓,戚愈面上现出略微的诧异。

    皇室子弟之间鲜少有直呼对方名姓的时候,便是有,多半也是在遇上了争执到怒不可遏的情况。

    如若平时戚瑶这么唤他,他一定会觉得对方是在羞辱自己,然而此刻的戚瑶语气中没有半分讽刺,反倒轻快而认真。

    一双带着醉意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欣喜地看着他。

    戚愈不自觉地滞了下呼吸。

    他有些不适应地偏开头,连被戚瑶握着的手掌都忘了抽回来,只是语气生硬地道:“是,是臣弟。”

    闻言,戚瑶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极是认真地一字一顿念了遍他的名字:“戚、愈。”

    语气又轻又缓,仿佛是咬着什么极为珍重的字眼。

    落在戚愈耳中,叫他不由得呼吸一顿。

    戚瑶倒是并未察觉出戚愈细微的情绪变化,指尖触到一片粗糙时,她低下头去看,而后皱着眉有些不满道:“怎么不戴我给你送的玉韘?”

    提起那个名为赠礼,实则仿佛带着挑衅警告意味的赠礼,戚愈倏然恢复清醒的状态。

    正如此想着,掌心却冷不防传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发现戚瑶的指尖正停在他将将结痂的伤口上。

    落在他掌上的指尖透着淡粉色,指节细且白,触感温软,整只手掌也比他的手小了一圈。

    ……像是女子的手。

    心下冒出这个自己也觉得荒唐的念头时,戚愈为自己不应有的失神皱起了眉头。

    却见戚瑶在这时抬眼问他:“疼吗?”

    不等他回答,又自语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肯定很疼。所以我才给你送了那个玉韘啊,没想到你居然不戴……”

    戚愈听着戚瑶颇有几分惋惜自怜的话,心下仿佛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一下。然而抬眸对上对方的神情时,情绪便迅速冷了下来。

    那是什么表情?怜悯他么?

    一股压抑的情绪涌上胸口,戚愈并不陌生。这么多年来,每每当他想起那么屈辱痛苦的回忆,便是此时这种感觉。

    戚愈整个人的气压骤然低了下去,五官的轮廓和下颌线仿佛都在此时变得更冷硬了些。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面色薄红的戚瑶,开始质疑眼前人醉酒的真实性。

    是在装疯卖傻,借着酒意敲打他一番?他早该想到,他这皇兄似乎一直很擅长藏拙。

    如此想着,戚愈的眉头深深锁到一处,五指也不自觉地收紧,将戚瑶捏得都有些疼。

    “嘶,戚愈,你弄疼我了。”戚瑶痛呼出声。

    而戚愈却好像未听到一般,只将偏执的目光定定落在空处。

    僵持间,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守福领着几个宫女走了进来。

    戚愈迅速将手放开,面色冷然地与戚瑶拉开距离,起身立到榻边。

    守福朝戚愈行了个礼,感激道:“实在是多亏二殿下,眼下奴才来照顾殿下便好……”

    戚愈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深深看了戚瑶一眼,便要提步离开。

    只是在行至屏风旁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鼻尖嗅到似有若无的海棠香,戚愈想起不久前在武亭外碰到的那个宫女。

    他顺着那熟悉气味的香源看去,却只看到一叠被整齐安放在承盘里的衣裳。

    是要给戚瑶新换的外裳。

    不知是想到什么,戚愈缓缓皱起眉来,面色有些怪异。

    他正有些怔神,确定耳边响起守福的声音:“二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戚愈将目光收了回来,“无事。”

    说罢,暂且抛下心底那个荒谬无稽的想法,朝殿外走了出去。

    由守福伺候着擦了手足,又喝了些醒酒汤,戚瑶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了。

    脑袋仍旧是晕晕乎乎的,不过到底是没有最初那般醉的厉害,戚瑶躺在榻上放空半晌,忽听几道脚步声自殿外而来。

    “殿下,郡主给您送醒酒汤来了。”

    戚瑶神思还不清醒,怔怔地点了点头,只总觉得这句话有几分熟悉。

    等待殷怀玥在她榻边坐下,亲手端出醒酒汤时,那道熟悉感便越发强烈了。

    哪怕是在半醉之中,戚瑶也觉出几分不妙来。她看着眼前那张美到颠倒众生的面庞,只莫名的脊背发寒。

    总觉得那双漂亮的薄唇下一瞬就会吐出一句——

    “大郎,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