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那边看看!”

    那队羽林卫似乎并未搜到人,持着刀朝景阳宫东面去了。

    贴在戚瑶脖颈上的匕首仍未被撤下,轻微的刺痛让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这柄匕首有多么锋利。

    戚瑶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将脑袋朝身后那人缩了缩。

    身后的男人气息就拂在她耳廓,但并未开口,只是将匕首很快便又贴了上来,吓得戚瑶不敢再动。

    不过便也是在那片刻之间,戚瑶大略瞥到一眼那把利器的全貌。

    淬着寒光的刃面,青玉质的柄部雕有鹰隼图案,上嵌琥珀色宝石……

    她莫名地觉得这匕首十分熟悉。

    有什么东西在记忆深处涌动,戚瑶紧绷着身体凝眉思索,恰在羽林卫身影几近消失时,一张眉清目朗的面孔缓缓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我应该……见过你。”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后,戚瑶小声道。

    闻言,身后的人几乎是在同时便将匕首收得更紧了些。

    戚瑶怕得颤了颤眼眸,连声音都不自觉有些发抖,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道:“三年前上林苑围猎那日,是、是你吗?”

    她忐忑地等待着,生怕自己认错了人,被一刀了结在这儿。

    难耐的静默之中,对方久久未做回答,只是自她身后呵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也不知是有这回事,还是没有。

    戚瑶更觉害怕了。

    直到她发丝被被细汗浸湿,禁锢着她的那人才道:“你是谁的人?”

    戚瑶一怔,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

    这人显然比戚愈还要危险。

    好在他并未继续逼问。

    耳边还偶能捕捉到时近时远的脚步声,还有羽林卫在附近徘徊。

    “啪嗒,啪嗒——”

    血滴落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下一下将戚瑶的心越提越高。

    反复确认自己脖子还勉强算是安全之后,她不由得浅浅呼出一口气,下一瞬,却鬼使神差地抬起指尖往腰间摸索。

    “你最好别乱动。”察觉到她的动作,身后的人如是低声警告。

    他微凉的气息就扫在颈侧,许是受了伤的缘故,戚瑶能察觉出他呼吸有些不稳。

    因着受制姿势的关系,她的背就紧紧贴在身后人的胸膛上,她几乎能明显地感觉到那处心脏跳动的节奏。

    “我不动,你受伤了,我只是……只是给你拿药。”戚瑶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大脑空白半晌之后,结结巴巴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身后人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哦?”不知是惊讶于戚瑶的大胆,还是觉得这个理由拙劣得可笑,他似乎低笑了一声,问道:“药呢?”

    戚瑶呆了呆,动作小心地朝自己腰上摸了一圈,半晌小声尴尬道:“……好像没、没带。”

    这下戚瑶是真确定耳边笑声是真实的了。

    大约还是被气笑的。

    两人对话之间,景阳宫附近恢复了死寂,羽林卫已经离开。

    脖颈上匕首的寒意叫戚瑶觉得煎熬无比,大抵是方才身后人的低笑给了她对方并不十分可怕的错觉,她忍不住试探道:“他们走了,可以把、把刀放下了吗……”

    她声音越说越低,显然自己都不大自信对方会应允。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道声音很轻松地道:“好啊。”

    虽是如此答了,落在戚瑶颈侧的匕首却依旧未移开半寸。

    戚瑶怔了怔神,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忽然感觉自己背部某个穴道被点了两下,随即便再也动弹不得。

    下一瞬,匕首缓缓下移,最终停在她肩上。

    戚瑶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你做什么?”

    难不成这人真想杀了她?可三年前他们初见的时候,他分明不像恶人……

    不等戚瑶得出答案,月下刀刃寒光一晃,那柄嵌了宝石的匕首被持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中,从上至下在她身上过了一遍。

    戚瑶惊恐地想着对方是不是在想从哪个地方下手好些,禁不住紧紧闭上了眼。

    只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匕首短暂拂过衣料的轻微声响。

    有什么东西被刃尖从她袖间挑了出去。

    戚瑶恍惚睁眼时,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原是太子宫里的。”

    话音里似乎带了些许兴味。

    他怎么知道……糟了!

    意识到钟粹宫牌子被夺,戚瑶心下一沉,神思急转。

    可还未等她想出对策来,那人已经自她身后离开,迈步朝外走去。

    见他要走,戚瑶一急,偏生又动不了,只得叫住他:“你把腰牌还我!”

    “御宿苑那个哭鼻子的可怜虫是么?”那人背对着她停了步子,却是答非所问,“我们会再见面的。”

    如水月辉下,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被镀上一层银光,劲瘦腰身与比例完美的身材被勾勒得极好。明明穿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侍卫服,却无端比旁人多出几分气度来。

    在戚瑶微微失神的目光中,他略微侧首,对着她道:“穴道一盏茶后自可解开。”

    末了,用平淡到有些残忍的语气补充上一句——

    “倘若你还活着的话。”

    说罢,很快在戚瑶跟前消失了身形。

    “等等!”戚瑶急得慌乱出声,又怕将巡逻的侍卫或羽林卫招引过来,只得悻悻闭了嘴。

    此时她若是能动的话,一定气得连连跺脚。

    方才看见那人侧脸时,戚瑶便肯定她以前见过这张面孔。那人说她是“哭鼻子的可怜虫”,显然也该是记得她的,却半分不心软,居然还将她点了穴扔在这儿。

    什么人啊!

    气愤的同时,戚瑶又懊悔自己太单纯。既然对方受了伤,她就该趁一开始就跑出去。

    又是戚愈又是这莫名其妙的怪人,戚瑶觉得她今夜真是倒霉透了。

    下次一定要看了黄历再出门。

    丑时末,戚瑶带着一身红点回到了钟粹宫。

    要说她倒霉,也还没到最倒霉的地步,至少在她被定住的那一盏茶里,都没有巡查的人再经过景阳宫。

    但她也被蚊虫绕了整整一盏茶。

    戚瑶一回来便连忙往镜子前去,看到面上的妆虽花了些,但照样看不出原本面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随后,便是边拭着身上的脏污,边恶狠狠咒骂那个仿佛是故意捉弄自己的侍卫。

    同一时间,慈庆宫。

    守夜的小太监立在宫门前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看见墙檐上有什么影子掠过。

    睁大眼再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了。于是抛开心底那点疑惑,揉了揉眼睛,继续打盹。

    片刻后,西殿偏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进来一个身着侍卫服的男子。

    绿云已在殿中等候多时了,听见声响望去时,惊呼一声,“主子受伤了。”

    “取药来。”男子吩咐。

    绿云忙神色担忧地去拿药,他便先扔了匕首与牌子,一手按着肩上的伤口,另一手落于面上轻轻一揭,□□掉落,露出原本美到令人惊叹的面容来。

    殷怀玦高挺的鼻梁上已渗了汗珠出来,面色与薄唇有些许苍白。

    绿云很快回来了,担忧地看着那鲜血淋璃的肩,“主子,我来……”

    “不必。”殷怀玦看她一眼,只道:“你先下去。”

    绿云犹豫了下,抿了抿唇,到底是不敢违逆命令。

    直到殿中再无他人,殷怀玦紧绷着的面孔才松懈了下来,流露出几分隐忍的痛苦。

    他咬牙将肩上已经黏连血肉的衣服撕下,那处原本白皙的皮肤竟已泛出淤黑来。

    羽林卫的兵器上淬了毒。

    殷怀玦气息虚弱地冷笑一声,眼眸中瞬时闪过一抹冷意。

    片刻后,殿中明亮的琉璃灯上压下一柄干净的匕首。

    殷怀玦阴鸷的目光落在摇曳的火光上,直至刃面被烧得微微发红才将匕首抬离灯盏,而后,没有一丝犹豫地朝肩上剜去。

    那双好看的眉紧紧蹙了起来,殷怀玦精致的面容苍白如纸,在此时竟也不损半分美色。

    剧烈的疼痛使他额上冷汗不断渗出,却自始至终连哼都未哼一声,唯有冷厉的眼眸逐渐染上丝丝血红。

    处理完一切,沾了一身疲惫的戚瑶很快便酣然入梦。

    她梦见三年前的旧事。

    弘贞二十七年,皇家于上林苑围猎。

    众大臣与同来的后妃们热情极高,席间一片欢声笑语,唯有戚瑶一言不发。

    立在她身边的守福很快察觉她的神色,担忧道:“殿下脸色怎的如此苍白,可是不舒服?”

    戚瑶看了眼不远处正在立箭靶的宫人,忍着小腹处传来的阵阵绞痛,咬牙道:“……无事。”

    守福心疼地点了点头,心道自家主子果真刻苦,近日来时时练箭,为的就是在今日大展一番身手吧。

    然而守福不知道的是,戚瑶之所以没日没夜的练箭,是因为她是个才穿过来不足一年的冒牌货。

    然而饶是如此拼命练习,她仍旧没有把握箭箭射中靶心。

    毕竟自己练是一回事,当真一众人的面比试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她现在似乎还有更为棘手的突发状况。

    要是她在这时候失误暴露了身份……戚瑶皱起眉,忍不住捏紧了五指,指尖都有些泛白。

    正想着,已经有太监到了身边来请,“殿下,比试快开始了。”

    她强装镇定点了点头,一起身却发现无数道目光正在看着自己,多疑的皇帝、看好戏的大臣……以及不久前进宫的殷怀玥。

    戚瑶心下突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