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未得到应答,戚瑶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来。

    然而这一转头,两人的距离便近得有些过分了。

    他们之间本就只隔了个摆放吃食的小案,方才殷怀玦凝视戚瑶的时候,也不自觉往她那头靠近了些。

    这便有了此刻两人距离不足三寸,呼吸相触的一幕。

    戚瑶先是一惊,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连忙坐正身子。

    她原以为对方也一定同她一般觉得尴尬,心道只要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便好。

    殷怀玦可不是这么想的。

    既然太子虚情假意,那他也不介意逢场作戏。

    侧目瞥了佯装无事的戚瑶一眼,殷怀玦唇边缓缓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来。下一瞬,微微侧了侧首,近到戚瑶有些不自在时,目光却未看她,只启唇轻声道:“怀玥……多谢殿下提醒。”

    声音入耳,戚瑶一下子紧绷起来。

    殷怀玥同她距离极近,在外人看来就如在亲密耳语一般。

    微凉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在耳廓,酥酥麻麻。戚瑶不合时宜的想,殷怀玥的声音其实也算不得娇娇软软的类型。

    可她还是鬼使神差似的被这一句话迷得晕晕乎乎。

    殷怀玥的声线很独特,较多数女子低些,但并不难听,反而是带着磁性的迷人,禁不住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褪了平日冷淡,轻佻又魅惑。

    戚瑶脑海中第一反应蹦出这样的形容。

    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道谢而已,戚瑶却莫名想到前几日守福的话来,反应一下子便慌乱了起来。

    她心跳快如擂鼓,面上火烧也似的发烫,耳尖迅速爬上绯红,在过分白皙的肤色对比下显得惹目极了。

    不过即便是紧张,她还存有一丝理智,努力维持体面的姿态。

    然而偏巧不巧,守福在此时忽然担忧道:“殿下耳朵怎的如此红,可是不舒服?呀,殿下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话音才落,便被戚瑶瞪了一眼。

    这下好了,不光是耳朵红,戚瑶整张脸都染上绯色,整个人如同被煮熟的虾子。

    还惹来一道道或明显或隐秘的目光。

    而罪魁祸首殷怀玦还状似不知地开口:“是天气太热了么,殿下可要人添些冰?”

    戚瑶窘迫得恨不能当场去世。

    沉默了一会儿,戚瑶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勉强得体的笑容来,“无事。”

    她甚至不敢去看身边的人,只略带慌忙地起了身,虚咳两声道:“孤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办,便先走了。”

    说完,径自快步流行朝门外逃去。

    恰好太后也从小厨房过来了,见戚瑶面色通红地急急往外走,忙叫住她:“尧儿,怎的就走了?点心刚蒸好,正是好吃的时候……”

    戚瑶心虚地回头朝她笑了下,心虚道:“祖母,我改日再过来!”

    说罢,脚下步子更快了,急得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守福追都追不上。

    目光自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上收回,殷怀玦缓缓垂眸,眼底染上一丝微不可查的嘲弄笑意。

    “殿下,殿下!您等等奴才!”

    戚瑶此时心乱如麻,哪里还听得到守福的话。

    “殿下!”守福也跟着急出汗来,咬了咬牙,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戚瑶面前,伸手一拦,“殿下,咱们还得去文华殿呢。”

    文华殿文华殿,戚瑶语气有些不快,“这不是正在过去吗?”

    守福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抬手朝她身后指了指,“殿下,路在那边……”

    戚瑶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慌乱得连路都走错了。

    如此想着,她心下更恼了,也迁怒似的厌恶起太子这个身份来。

    这个身份不仅让她被迫经受戚尧的命运,还限制了她的自由。

    原文说好的皇家子弟吃香喝辣日子逍遥似神仙呢?

    神仙个屁。

    “殿下。”守福没见过自家主子这么沮丧的模样,神采都耷拉了下去,他满脸担忧地立在旁边等着,眼看时辰快到了,小心试探道:“殿下,咱们……现在过去?”

    戚瑶点了点头,闷闷应了声:“嗯。”

    委屈了一会儿,她倒也很快便平复下了情绪,戚瑶知道气也是白气,既然她眼下还做不到掌控自己的命运,便只能暂时选择接受这个身份。

    如此一想,她反倒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是了,她可是太子啊,她怕殷怀玥做什么?

    嗯,就是这样!

    戚瑶握了握拳,心下默念几遍:不许怂戚瑶,你可是尊贵的太子!给我骄傲起来!

    戚瑶这一日过得是一点都不顺。

    上午在慈庆宫出了丑,到文华殿被那些个白胡子大臣折磨了一通,练习骑射时又因着心不在焉的缘故屡屡失误,气得太傅直摇头。

    傍晚,回到钟粹宫的戚瑶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心不在焉啊,然而只要她稍微放松下来,殷怀玥微微浅笑的面容就止不住地涌上来,叫她没法去想旁的事。

    夜间不比白日里闷热,守福招呼着一众太监宫女正要将殿中的冰盆撤下些,戚瑶忙道:“留着吧。”

    这还不够,戚瑶依旧觉得热得厉害。

    凉丝丝的冰气固然能消暑,却浇不了心下躁火。

    ——“奴才觉得,晞宁郡主是倾慕殿下。”

    守福前几日说的话如魔音般在耳边回响,一点点摧毁戚瑶心底某个信念,殷怀玥不会……真对她、不,真对这副身子和皮囊动心了吧?

    这个念头叫戚瑶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却越想越觉得肯定。

    不然今日她那举动是什么意思?殷怀玥冷淡是出了名的,若说这样暧昧的动作没有旁的意思,连戚瑶自己都不信。更何况,守福前几日才说殷怀玥时常关心自己的日常与喜好。

    她越往下想,心便越是沉上几分,却不信命地又心存几分侥幸——或许只是巧合,又许是她想多了呢?

    然而戚瑶自欺欺人的侥幸在她瞥见那枚被解下的绦环时也被碾灭了。

    鹤形和田玉绦环被守福小心放到案上,戚瑶呼吸一凝,眉心突突地跳。

    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殷怀玥是怎么记得这绦环是她所有之物的?

    虽说这绦环是御赐之物,她却也不是时时戴在身上,绦坏外形也并非惹目到叫人一见难忘的地步。几年来除了慈庆宫的照面之外,她与殷怀玥也只在宫宴上偶有交集,若非对方刻意留心,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完了。

    她完了。

    戚瑶脑子一片空白,遍体感官都被集中到一颗几乎被提到嗓子眼的心上,心跳快得吓人。

    她一紧张,身子也烫得厉害,连灌了几杯水,又叫宫人添了几盆冰,仍觉如遭火燎,难以入寐。

    夜至三更,戚瑶还未合上眼。

    她双目放空地盯着头顶的锦缎绢纱帐幔半晌,忽然掀被下了床,朝殿中角落走去。

    戚瑶拿出随身藏好的钥匙开了剔红漆木箱,翻找片刻,取出一件深青色的物什来。

    是宫女的衣裳。

    戚瑶很快穿戴好,又化了个夸张到辨不出她本来面目的妆来,将被子摆出隆起的形状,放下帐幔来,才悄悄翻窗出了殿。

    幸亏前几年她没将这身衣裳扔掉,眼下正好有用。

    小心避开巡夜的侍卫出了钟粹宫,戚瑶朝宫中东北方向走去。

    她想了整整几个时辰,总觉得该做些什么。毕竟剧情都已经这么歪了,殷怀玥居然还能喜欢上自己,难保以后会不会发展出更多原文的剧情来。

    戚瑶很怕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结局。

    她决定将那些蹊跷的、与原文不符的事探一探,试着给自己找出一条后路来。

    这便是此时她趁着宵禁前往景阳宫的缘由。

    夜色愈深,宫里寂静非常,唯有提灯的侍卫在巡逻。

    戚瑶小心藏入无光的暗处,等待侍卫走远,耳中却倏然捕捉到一道“吱呀”推门声。

    声音很沉重,巡逻的侍卫显然也听到了,有人停了下来,望着不远处的清瘦身影,“古怪,这么晚从武亭出来……”

    “嘘,别多管闲事,是二殿下。”有资历稍长的侍卫拉住他,压低声音道:“练武是万贵妃的意思。干咱们这差事,还是识时务知变通的好,左右不是什么要紧事,别去触主子的霉头了。”

    “走吧,咱们什么都没看见。”说着,那侍卫又冷下声音朝身边几人警告道:“嘴巴都捂严了!”

    二殿下……原文中性格孤僻阴冷,到现在还未与她有过几次交集的皇弟戚愈?

    侍卫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戚瑶却仍旧躲在原地,有些恍惚。

    万贵妃此人,戚瑶只在祖母那儿对她有些印象,大约是前年十分得宠,也如愿诞下了四皇子,可四皇子生来痴傻病弱,本应让她风光的儿子反倒触怒皇帝,招致失宠。

    戚愈只比她小一岁,生母玉妃多年前被废,在宫中众皇子可算备受欺凌,因此当时听说万贵妃请求皇帝允她养育戚愈时,戚瑶还以为她该是一位极有慈母心肠的良善妃子。

    可哪个慈爱的母亲会让孩子练功练到子时?

    且听那巡查宵禁侍卫的口吻,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或许万贵妃还予了他们封口费。

    戚瑶不由得皱了皱眉,忍不住为戚愈的遭遇不平。

    然而便是这时,一道脚步声渐渐在耳边清晰起来。

    戚瑶心下一凛,从失神中恢复警惕,连忙藏得更深了些,屏住呼吸。

    嗒、嗒、嗒——

    那道脚步声走得不急不缓,一下下踩在戚瑶的心上,片刻之后,一双干净的黑靴停在了她藏身的阴影前。

    戚瑶心跳一滞,缓缓将目光上移,一道身影映入眼帘。

    大安皇子与太子制服大致相同,宫墙下的少年着盘领窄袖的金线赤色袍,与戚瑶平日相差无几的衣着,却比她高出不少,气质也全然不同。

    戚瑶温和,戚愈则冷冽。

    他便停在戚瑶几尺外的地方迟迟未动,清瘦的侧脸俊美如琢,微乱发丝显出几分狼狈来,脊背却是如松的孤傲挺拔,叫戚瑶无端想到一柄被包裹在鞘中的寒剑。

    戚瑶渐渐有些忐忑,不知道戚愈是否发现了自己,只得等待。

    一阵冗长的静默对峙之后,少年忽然缓缓将目光落在她的位置,冷冷开了口——

    “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