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中的戚瑶打了个喷嚏。

    更清醒了。

    这一晚的戚瑶直到子时才睡着,还是起来看了一通白日里太师布置的功课才把自己看睡着的。

    笠日。

    戚瑶顶着微青的眼圈照常穿戴好衣物,正欲让守福伺候早膳,余光不经意瞥见殿房角落的凤鸟纹螺钿盒匣,动作不由得一顿。

    这盒匣极为精致,薄如纸页的螺贝镶嵌其上,光泽均匀绚丽,任谁一看便知是皇家所用之物。

    然而事实上除了戚瑶之外,恐怕没人再晓得它的真实来历。

    这并不是钟粹宫中本就有的物件,而是当年戚瑶穿书前挣扎时胡乱抱住的,她在穿书几日后于殿中角落发现这盒匣,彼时也诧异了许久。

    戚瑶倒想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可惜盒匣上了锁,做工又精巧,没有钥匙恐怕是打不开。也正因如此,她才一直将东西扔在角落不再理睬。

    若非此时不经意瞥见,她几乎都要忘记还有这么个东西了。

    近日钟粹宫添了不少新面孔,虽说日常起居多由守福伺候,可出入殿房的人到底还是多而杂。

    如此一想,戚瑶朝角落走去,打算将这盒匣放在离自己近些的地方。

    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若是因她的疏忽丢了,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招致祸端。

    盒匣不重,戚瑶很轻松便能拿起来,然而出乎意料的,在她将将把盒匣抬离案面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自其间掉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是一支金凤簪,凤口中衔着极漂亮的白玉珠结。

    戚瑶愣了一下,这才发觉这久置的盒匣竟已自锈了锁,她这轻轻一碰,竟就解了当时缺少钥匙的困境。

    多少有些魔幻了。

    她将盒匣先放在案上,蹲下身去拾那支金凤簪。许是金凤簪珠玉上的光太晃眼,戚瑶指尖触到簪子的那一瞬忽觉恍惚。她尚未反应过来,脑海中便有画面铺天盖地地涌来。

    她看见高而长的朱红宫墙。

    云蔽淡月,幽暗的宫墙之下,紫绣球攒簇着绽放,蓬茸如一团落在地上的云。

    红墙上忽然映出两道影子来,一高一低,一男一女,从影子的衣饰轮廓可以看出两人绝非普通宫人。

    两道影子似乎在争吵着什么,女子时而大笑时而愤怒地斥责,一番口角之后,男人的影子忽然抽出剑来朝女子刺去。

    他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然而直到女子失去最后一丝气力,他始终未将握剑的指掌松开。

    红墙上女子的身影缓缓倒下,紫绣球上上被溅洒了鲜红温血,在萧森红墙的映衬下刺目非常,诡异极了。

    戚瑶被这画面吓了一跳,便也是经了这一吓,她才醒过神来。

    明明是极短暂的画面,她却觉得自己在那些不知是幻觉还是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里溺了许久,连后颈处的衣领都洇湿了。

    《殷皇后》里有关男女主的剧情她一点没跳,因此十分肯定画面中的人绝不是戚尧和殷怀玥。

    可除了他们……争吵得如此厉害的还能是谁?

    深呼吸几下,戚瑶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掌心那支金凤簪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蜷了蜷指尖,将它紧紧握在手里。

    没有事情发生。

    戚瑶觉得诧异,正欲用另一只手也试一试,却听守福的脚步声在屏风外响起。

    “殿下,早膳已备好了。”

    戚瑶迅速将簪子放回到盒匣中,镇定应道:“好,我知道了。”

    宫中早膳奢侈,今晨有鸡枞粥、乳饼、枣泥卷、八宝攒汤和脆团子。

    戚瑶执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守福忙问:“殿下,可是菜不合胃口?”

    “嗯?”戚瑶这才被唤回神,“噢,没有,挺好的,方才在想太师布置的功课。”

    守福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夸赞道:“殿下真是勤勉。”

    戚瑶笑了笑,边舀了一口粥送入口中,边状似无意道:“我记得皇祖母宫中载了几株绣球,好看是好看,就是素了些……宫中可有颜色鲜丽些的绣球?”

    “颜色鲜丽?奴才想想……”

    “对,譬如红色、紫色之类的。”

    “哦!奴才想起来了。红的倒是挺多,御花园便栽了不少,紫绣球少些,似乎只有……”说到这里,守福忽然低了声音停住话头,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

    戚瑶看他犹豫的样子,“只有什么?殿中只有你我二人,你说便是了。”

    见他仍旧踌躇,戚瑶轻轻叹了一声,“都在钟粹宫待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怕我拿你怎么样么?”

    守福闻言,原本紧绷的表情露出一丝笑意来,“殿下待奴才好,奴才晓得。”

    说完,便又接上刚刚的话题,“若奴才没记错,前些年被废的玉妃便是极喜欢紫绣球的,奴才听人说,玉妃甚得荣宠那几年,景阳宫的紫绣球多得都围满了宫墙呢。”

    紫绣球,宫墙……这些字眼同戚瑶脑海中无端出现的画面重合起来,她微微怔忪,久久没有将空了的瓷勺放下。

    守福说完,又有些好奇道:“殿下喜欢这花儿么?可要奴才让花房养些送过来?”

    戚瑶摇摇头,“不必了,不过临是兴起问问。”

    一个时辰后,文华殿。

    戚瑶昨夜未歇好,眼睛涩得厉害,却是不敢松懈半分。

    倒不是她如守福所说那般对待政事功课用功,只是今日皇帝戚和也在文华殿里,戚瑶倒不怎么在乎文华殿那些个白胡子怎么评价自己,可她怕戚和啊。

    大臣们说她平庸是一回事,她当着帝王的面摆烂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打起胜过平日千百倍的精神仔细听戚和与一众大臣议政,还要回答戚和时不时抛给她的问题,美其名曰“听听太子的见解”。

    几番问答下来,戚瑶额角都已渗出细汗来。

    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戚和终于将手里最后一封折子放到了案上。

    戚瑶见状,好不容易偷偷松了口气,稍落下的心随即又被孙尚书一句话高高提了起来。

    孙承平道:“陛下,近年来我朝民安国泰,殿下也到了该征选太子妃的年纪。臣闻近日钦天监夜观天象,见岁星合月,璀璨异常,乃大吉之兆……陛下看,为太子选秀之事宜是否该早日提上日程?”

    冷不防被点名,戚瑶忙去看戚和的反应。

    帝王的指尖在案上轻轻叩着,面上的表情叫人不辨喜怒,半晌,他才点头道:“嗯,爱卿所言甚是。”

    闻言,戚瑶心下顿时凉了一截,她强稳了稳情绪,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选秀不急在这一时。”

    她顿了顿,见戚和并未制止,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便大着胆子继续往下说。

    “孙尚书方才也说,如今大安正是丰亨豫大之时,儿臣认为当趁此大势多加注重民生国计,以国为重,选秀操办势必花费不少财帛……”

    “哦?”戚和忽然轻笑了一声,随即冷下脸来,目光阴冷盯着戚瑶缓缓道:“太子这是在斥责朕铺张浪费?”

    戚瑶被看得如受酷刑,她很识时务地没有再坚持,连忙道:“儿臣不敢。”

    话落,戚和的视线仍定定落在她面上,似是审视,许久才移开。

    “此事朕自有定夺。”

    “……是,父皇。”

    从文华殿出来后,戚瑶心不静,索性在宫中四处走走。

    说是四处走走,其实也并非全无目的,绕了大半天,她与守福到了宫中一处偏僻的地方——景阳宫。

    如守福所言,自玉妃被废幽禁于景阳宫后,此处多年不曾修缮,比之其他宫殿已经十分破落,还隔着一段路,便已经能感受到冷宫的萧条。

    这是戚瑶初次到这里来。

    原以为冷宫该是空无一人死气沉沉,然而她与守福还未到宫门处,便听到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

    不远处有几个宫女在说话。

    “真不明白,咱们几个要能力有能力,要眼色有眼色,机灵劲儿可不比谁差,凭什么在这破地方伺候?照我说,上头肯定不公平,不然我早能去慈庆宫西殿了。”

    “慈庆宫……你是说晞宁郡主?你不是在说胡话吧,我听说那位可不好相处。”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绿云便是在晞宁郡主宫里的,先前我听她说,这位郡主挑剔得很,什么都要顶好的,规矩极多,譬如几时后不可入殿打搅、吃食必须定在什么量、不许涂抹难闻的脂粉入殿云云。”

    “而且她脾气也很奇怪,倒说不上凶,就是时不时便冷着一张脸,有时候又笑盈盈的,叫人猜不准意思……总之怪难伺候的。”

    “哼,就算难伺候也比耗在这儿好!再说了,晞宁郡主可是宫里数一数二大方的主子,绿云不就得了许多好东西么?”

    “当真?”

    “晞宁郡主得太后喜爱,连圣上也曾夸赞她大方得体,照我说啊……”那道声音压低了些,不过戚瑶仍旧听得清楚,“晞宁郡主现在赏些东西算什么?我看以后她还要做太子妃呢,到时候她宫里那群丫头才叫人嫉妒!”

    其余几个宫女被说得很是心动,“这么一说,倒真是个好去处。不过陛下当真会赐她为太子妃吗?她父亲本就是战功显赫的异姓王,若是她再入主东宫,岂不是……”

    “镇北王都老了,战功赫赫又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镇北王唯一的儿子四年前都死在了战场上,说起来,郡主能被宣进宫伴太后左右,也是沾了他胞弟战死有功的光……”

    许是仗着冷宫鲜有人来,那几个宫女越说越大胆,戚瑶听着听着,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她朝身边同样面色难看的守福递了个眼神,守福便清了清嗓子,高声斥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胡乱议论主子!”

    正说得激动的几个宫女俱被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看清守福身前立着的人时,更是当即软了手脚,齐齐扑通跪下。

    “太、太子殿下……”

    戚瑶冷笑了下,缓缓走到几人身前,居高临下开口:“你们刚刚,在说晞宁郡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