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信阳循着秦屿的目光往回看,白豨莶站在她身后一点钟的方向,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只见白豨莶走过来,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在她觉得彼此极为接近之时,他却绕过她,直直走向了洗手间。

    白豨莶打开水龙头,听水声哗哗响起,往手心挤了点洗手液。

    今天下午,他在坐诊时遇到了一位病人。

    病人名叫唐辛易,是国内时尚界有名的模特,明明可以靠身材吃饭,偏偏长了一张媚世的脸;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又活脱脱拥有一双优越的大长腿。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说的便是她这样的人。

    只可惜她双目失明。

    19岁那年,唐辛易兴奋地从t台上走下来,一身轻松。刚准备换身轻便装扮、收拾行囊回酒店,吃点儿东西,再泡个澡,忽然眼前一晃,好似有什么东西飘过,接着双眼漆黑地跌坐在地上。

    刚开始她怀疑自己是低血糖。

    人在饥饿的状况下容易犯低血糖。

    但她平时节食惯了,太晓得低血糖的症状。

    深知事情不简单,唐辛易赶紧喊来经纪人让她带着上医院。

    检查结果为原发性视网膜色素变性,也称为毯层视网膜变性,是一种罕见的遗传性病变,国际上称这类人为rp患者。

    rp患者的临床表现早期症状为夜盲,严重时易导致双目失明。

    唐辛易便是这个病例最严重的患者,她从很早开始就已经接受自己眼睛无药可救的事实,却仍旧会因为眼睛大大小小的毛病时常来医院复查。

    几乎已经算是白豨莶诊室的常了。

    这回是结膜炎。眼白充血,眼睛有一丝水肿。

    白豨莶松开她的眼皮,摘掉手套,给她配了点眼药水,叮嘱她按时用药,看着她艰难地走出诊室,门关上的一瞬间,准备去洗手间的他听到身后助手李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可惜了。”

    白豨莶从洗手间里出来。

    祁信阳听到门打开的响动,心跳骤快。接着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一下一下朝她走近,她感觉身后有股阴风,一阵又一阵的,刮得她直哆嗦。

    她忍不住攥紧了裙子。

    “赶紧的赶紧的,再不吃菜要凉了咯。”白母热情地吆喝着他坐下。

    白豨莶在她左侧落座。

    “信阳可真是勤快,这些都是她一个人做的。”白母夸赞道。

    “对啊对啊,嫂子不仅人美心善,还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果真中华好女友。”秦屿补充。

    白豨莶听罢,转过脑袋幽幽地扫了她一眼。

    这秦屿不说还好,一说可真会画蛇添足的,祁信阳心虚地赶紧夹起一块鸡翅,放到他碗里:“跟你说过我做的鸡翅堪称一绝,尝尝看。”

    白豨莶如此便不再看她,似信非信地夹起来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我刚跟信阳聊了许多,她对你俩的事记忆深刻。那妈想问问你,豨莶,你还记得你俩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这摆明了的试探,让人猝不及防。

    祁信阳清晰地感觉到浑身发热,周身上下所有汗毛仿佛都要爆炸。她在心里拜菩萨,求她保佑白豨莶别说漏嘴,

    “不记得了。”声音淡得好似没有温度,如他人一般。

    白豨莶果然不信菩萨,连菩萨都不保佑他。

    祁信阳心里哐当一声。

    手紧紧攥着裙子,手指抠着裙边的花纹,裙边几乎都要被她抠破。

    在她感觉谎言即将被揭穿的档口,又听他说:“具体时间不记得了,大概是上个月吧,她来我们诊室看病。”

    长吁一口气。

    白母这会儿才抓住重点:“信阳你的眼睛怎么了?”

    “就一点小毛病,不打紧。”

    “那就好。”白母松了一口气,“对了,我还没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祁信阳将衔起的土豆丝又重新落回碗中:“开了一间小茶馆,做些茶叶生意。阿姨您要有空,可以来我们茶馆喝喝茶,嗑嗑瓜子。”

    “那算是自由职业咯?这样好,豨莶他平时太忙了,你俩要都忙,将来孩子都没时间看管,到时候只能交给保姆、我或者亲家母。我和亲家母当然会上心,但是别人带的总归是比不过亲身父母的。”

    祁信阳听完,被土豆丝的辣味给呛住,一连咳了好几声,咳得脸到脖颈通红一片。

    白豨莶见状,给她递过来一杯温水,她眼含谢意地接过,喝了满满一大口,才缓过劲。

    未及答话,又听白母招呼白豨莶:“帮她夹菜啊,你这孩子。”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饭后,白豨莶在厨房里洗碗,她在门口踱来踱去,时不时地探头进去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

    “真不用?”

    “真不用。”

    因为害怕招架不住白母的话头,在他多次拒绝的情况下,祁信阳仍旧拉开了厨房的推拉门、钻入:“我还是进来帮帮你吧。”

    白豨莶没再劝阻:“那好,帮我把洗好的碗放到抽屉里。”

    她手伸过去接,白豨莶却顿住了。

    祁信阳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将盘子重新放回水槽,擦干了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抬起来瞧:“你手受伤了。”

    “哦?是吗?”祁信阳举起胳膊,放到眼前。这会儿才发现手背上起了几个小水泡,大概是刚刚煎鸡翅的时候,被热油给溅着了,“几颗水泡而已,没事。”

    见白豨莶从厨房走了出去。

    而后,祁信阳看到他拿来一个医药箱与一块干净的毛巾,示意她伸手。

    她乖乖地将手递过去,白豨莶用毛巾为她擦了擦手背,在水泡表面涂抹一层碘伏,然后递过来一片药和一杯白开水。

    白皙修长的手指,指骨根根分明。这样一双漂亮的手,不知抓起手术刀是怎样一幅景象。

    她听话地吞了药,听他开口解释道:“消炎药,预防感染。”

    祁信阳了然。

    白母见二人一直待在厨房,不便打扰,就拉着秦屿匆匆走了。

    祁信阳出来,发现厅空无一人,也向白豨莶告别。

    “送你下楼吧。”

    “好。”

    二人乘坐电梯的过程中,始终无话。白豨莶本就不是话多的人,祁信阳却在心里纠结该如何解释清楚,不被奚落。

    要不直接说吧?就说她利用了他,反正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她有什么办法?

    不不不,要真这么说的话,他准跟她没完。

    “白医生,那个……”

    “今天难得好天气啊,星星这么多。”

    祁信阳:?

    她收住脚,注目凝望星空,只见遥远的苍穹上星星铺满整个夜空,星辰闪耀,照得地面敞亮非凡,月色明媚。

    不知为何,抬眼仰望星空的几秒钟时间,她忽然想到史铁生在《奶奶的星星》里写的:“奶奶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多了一颗星星,给走夜道的人照个亮儿。”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璀璨的星空了。

    她想她奶奶了。

    爷爷离世得早,就生了爸爸一个孩子,奶奶在其离世后再未嫁人。

    那个年代,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生活,谁都能想见有多艰难,可奶奶到底撑住了。

    后来便有了她母亲和父亲的相遇,有了她。

    在她五岁时,父母说要再给她生一个弟弟妹妹,祁信阳死活不同意。她那个年纪就有吃独食的心理,生怕父母给予的深爱被均分了。

    祁父祁母当然不会在意一个孩子的意见,但奶奶坚决地站在她这边,称有一个孙女便够了。

    所以她在三份爱里快乐地长大。

    “但我今天看你,突然感觉有个弟弟也挺不错。嘿,别说,你弟弟在维护你这方面真没话说。”

    “怎么说?”

    “我今天被逼着去相亲,半途想开溜,随便逮个人就让他假扮我男朋友了,被逮着的那个人不巧就是你弟。后来让搬运师傅进你家,不小心撞见了他,他误会我是你女朋友,又背叛你跑去相亲,那眼神啊,恨不得把我给千刀万剐。”

    白豨莶笑了下:“他是这样的。小学时他姐姐被高年级的人欺负,他看起来那样斯斯文文的一个小男生,当时不管不顾地就冲过去把人给揍了。我比他大几岁,他上小学时我已经上初中了,在寄宿学校,平日里不怎么回家。一回家,他就会兴冲冲地跑来,给我一堆零食。那些零食都是他偷偷攒的,他父母不让他吃,结果到头来悉数给了我。有心也真是有心。”

    “看不出来啊,这小子。”祁信阳叹了声,抬眼瞧他,转而换作真挚的语气,“那个,白医生,今天把你当成靶子,还让你陪我演戏,抱歉了哈。”

    他们站的地方是个石阶,背后是树影婆娑,路灯与繁星点点。白豨莶站在高处,祁信阳站在矮处,背对着灯光。

    他垂下眸子看她,那双明媚的眼睛,在灯光照射下,好似星星一般,只是星星周围附着着一层寒意。

    白豨莶的个子很高,此刻俯视的状态,更让她有一种压迫感,不觉间感到后背微微一颤,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

    白豨莶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错愕,他顿了会儿,朝她走过来,征询她的意见般说:“我们商量个事吧。”

    祁信阳狐疑地蹙起眉头,慢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请你假装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