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给他尹家戴高帽子,尹釜有些不满道,“既是与我主管的军队相切相磋,共同演练,为何我却不知?”他当然知道理由,无非调虎离山后驻军围城,打他个措手不及。

    燕老将军一脸无辜,“尹元帅何出此言啊?大概十八天前,皇上同意老夫的建议后,可是当即就下了谕旨让信差快马加鞭把消息传到你陇州府上了啊。莫不是你自个儿提前入京,错过谕旨了吧?你若因此事迁怒老夫也就罢了,怎么瞧你这意思,是连皇上也要一并怪罪了?”

    从陇州到京城,快马十天不到,尹釜是武人出生,大概也是个效率。可关键是十天之前,尹釜早就悄悄先到京城落脚了。他因私下去见霍风,所以才对外说自己是三天前到的京城。想起这霍风,他就更来气了,霍风跟穆念双母女好不容易策动他生了异心,结果自己又打退堂鼓了。两人自然不欢而散。

    如今也只能是打碎了牙还得往肚子里咽了。

    尹釜思忖再三,态度和缓道,“皇上,想来是微臣疏忽了。都怪微臣心急啊,托人探寻到兰亭缂丝图卷的下落后,一心想将它买下作为寿礼献给皇上,所以早早就出了家门,亲去外地接洽了。买到兰亭缂丝图卷后片刻不敢耽误,直接赶路去京城了,没有回陇州。大约是因此才错过圣上的谕旨吧”

    “爱卿也不算耽搁了公务,何况是为了给朕献礼才错过谕旨,初心可嘉啊。”沉静俊朗翁斐将场面话信手拈来。

    宴席将要结束时,夕阳霞光铺满了巍峨华构的皇城,本就明艳的琉璃瓦此刻更折射出莹耀的光泽。不少王公贵眷频频抬眸喟叹,哪怕平日住惯了金阶白玉堂,也不及这宫阙万分。

    娟欢姑姑带着语行去小解已经许久了,我离席去寻找,却见远处汉白玉长阶上霍风正在哄逗语行玩儿。

    娟欢看时间不早了,想带孩子回去,语行却抱着霍风的轮椅,死活不肯撒手。

    翁斐不知何时咱在了我身后,对我道,“语行好像很喜欢他。”

    我回头,朝他微微笑,“皇上谋略高明,轻松将霍风与尹家分化瓦解,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分明是你高人一卓,怎么倒成了朕的功劳?”

    “那也得多亏皇上别具慧眼,纳善如流。”我目视前方,见霍风满眼慈溺地抱着语行,便试着将早前心底萌生的想法说了出来,“都说穷寇莫追,何况他现在是强弩末矢,不足为惧。向来太傅主文,太保主武。在学问方面,皇上属意朱容庸大学士教导太子,那么在武业方面,不如就聘用霍风在皇儿适龄后教他习武和射术吧?霍风武学造诣颇高,又认定皇儿是他的外孙,他肯定会满心乐意的接受,并且倾囊相授毕生功夫的。与此同时,也能彰显出皇上赦过宥罪、弃瑕录用的态度和以德报怨的豁达胸怀。如此君恩,必可将其感化。”

    翁斐沉思半晌,“逢春,朕答应过你,若你能遏渐防萌,使其觊觎周室之心胎死腹中,那么怎么处决霍风就交由你来决定。既然你不忍,朕也不会赶尽杀绝。再者说”霍宝奉乃是穆念双守活寡时与家里下人所生,霍宝卿跟霍宝幺虽是亲生的,但毕竟是女儿。所以霍风根本就是后继无人的状态,根本不足为虑

    况且,无论是他还是自己的父辈确实都有愧于霍风及其双亲。作为无上皇的嫡孙,作为先帝的嫡长子,作为坐拥江山的皇帝,他对霍风的诛意从来都不是因为霍风有多可恨,而是因为他自己内心的不安。

    夜里,我披衣秉烛,行至书桌上,将尹家奉上的千机图与自己的那一半拼凑在一起,凝思许久。浅眠的翁斐习惯性的想要将我揽进怀里,可伸出双手才发现身旁空空如也。他惺忪睁开眼,后来索性也起身到我跟前。

    我问他,“这千机图来之不易,如果万寿节那天尹家坚决不交出千机图,皇上真的会让燕家大郎、六郎和秦少将掩袭陇州吗?”

    “朕希望百姓安居,永无战事。”翁斐俊秀的脸上浮上温润但自信的浅笑。

    自他登基以来,长算远略,耐心耕耘布设,不但安排了百里涟去陇州任职,牵制尹家,还不断在陇州的军队里策反安插了许多武将为自己所用。只待以后一步步架空尹釜,再揭发检举,数罪并罚。

    其实万寿节那天尹釜父子如果软硬不吃的话,翁斐便会强势拘下他们,里应外合直取陇州。稍微麻烦的就是,尹家藏匿不交千机图,自己花费心思搜寻的时间会多些。所幸尹釜识相,没有扰了万寿节当天的雅兴,还能继续风光一会儿。尹家的气数,或许三年,或许五年,终该要到头了

    没过几日,翁斐便下旨召霍风入宫。正在遣散门,焚毁檄文的霍风忐忑不安地进了宫。原以为翁斐会向上次万寿节对付尹家那样摆鸿门宴,没想到不但没有治罪自己,还任用自己为太子太保。皇帝向来手段冷酷,会突然那么好心大发慈悲?这里面莫非又有什么阴谋?犹豫间,霍风望了眼翁斐边上的我。我朝他微笑点头,示意他心安接受。

    霍风诚惶诚恐地接下任职书,内心百感交集既如释重负,又心潮澎湃

    转眼,快要入秋了,内务局总管包瀛公公再次递上了凤仪宫首领太监的选拔名单。之前李良堡配合苏享蕊演戏在昭狱中揭发太后,虽然有功,可是明面上却不适合留在凤仪宫伺候了。既如此,我便遂了他之前的心愿,放他回乡照顾耄耋之年瘫痪在床的养父母。

    “不选了,就刘巍吧。”我挺着孕肚,正在修剪爬满墙垣的蔷薇花架,甚至都不用看一眼包瀛递上的册子,“他现在在哪儿当差?”

    包瀛嘴脸上写满了为难,“回禀皇后娘娘,这刘巍现在是御马司的掌印太监。不过啊,前些日子他就病了,从此顽疾缠身。就怕他拖着病躯来凤仪宫伺候,让病气侵害了娘娘凤体。娘娘不若另择良才?”

    自太后去了,宁康宫首领太监李金泉失势。作为李金泉的干儿子刘巍难免不受牵连。这不,原先的肥差丢了,被包瀛落井下石指去做了弼马温。

    “是他没得医治了,还是你不想他好啊?”我睥着包瀛,将他那点被卑琐的小心思戳破。

    “哎哟,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啊,奴才忠心侍奉皇后娘娘,一心一意替娘娘着想,担心娘娘凤体,绝对没有夹杂个人恩怨呢。奴才这就亲自去寻太医为他看诊!绝对替娘娘办好差事儿!”

    木槿反唇相讥道,“不必了,等你去,恐怕人都进棺材了。咱们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体恤宫人,前天听说御马司有个宦官染疾无医,早就遣太医去看过了。”

    包瀛忙磕头领罪,“都怪奴才失察!奴才以为刘公公在宫中有些声望和资历,不会有人敢怠慢,竟不想御马司的这帮奴才如此扒高踩低,没去给刘公公请太医。”

    包瀛亲去御马司赔罪后,花囍轻声问我,“娘娘,这刘巍有何过人之处可以胜任凤仪宫首领太监一职?”

    “刘巍入宫久,办事圆滑稳当,人脉多根基广手腕硬。他以前是受过我不少恩惠,不过那都是在他顺风顺水的时候。如今他潦倒落魄,我雪中送碳,予他深仁厚泽,才能真正得到人心。”

    刘巍从前四处交友,惯会左右逢源的。其实现在就算被李金泉影响,被包瀛迫害得病,也不至于真的没有友人为他私下寻个大夫治病。要怪就怪我为了收买人心,所以“从中作梗”了吧。是我暗中授意不准太医院去的,顺便让本就不怀好心的包瀛背了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