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不愿再去多想。

    后来,才不出三天,宫外就急急忙忙传来消息,说叶知秋在疠所里早产下了一具死胎。虽是薛留白冒着染疫的风险亲自赶去接生,但对早成定局的事情也回天乏术。

    “薛太医说他因娘娘您的关系,临危受命去为归乐公主接生。去之前并不晓得归乐公主高烧不退,以至肺部受邪,伤及根本,最后连腹中孩子也没能保住,还请娘娘您不要怪罪。”木槿才从太医院赶回来不久,双颊上微微氲着细汗。

    顿住正在修剪花枝的手,心里有两重滋味交织,既有些快意,又隐隐觉得沉重,或许是良心未泯才会这样吧。我应道,“你稍晚些去回了薛太医,就跟他说本宫感恩他涉险去疠所接生,并不会因为归乐公主身体有恙保不住孩子而怪罪他。请他千万不必自责。”

    桌案上焚着一炉宁神的香,旁边零散摆放着三两枝如长弧月牙般璀璨洁莹的白菊和红彤似火的蔷薇果。早些时候命小贺子寻来梅青色鱼尾瓶,并盛上水。只为今日能清疏得当地插制出疏朗娴雅之意境。可现如今,我却没了兴致。

    木槿目光凝重了几分,嗫嚅着说,“娘娘听薛大夫的意思是,归乐公主气息奄奄,恐怕命不久矣了。”

    我倍感惊愕地抬眼,“这么严重?”

    “这晟王府的柳姨娘下手也未必太狠了些。”木槿心悸道。尽管她并不喜欢叶知秋,但也从未敢想去夺了人家的命。如今听闻叶知秋被柳婉婉下黑手至如此境遇,不由心底生怜。

    “这些日子晟王忙着在外地治疫,没有时间理会后院的事情,也没有精力去关心和保护叶知秋。柳婉婉此刻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要等叶知秋孩子平安健康的生下来吗?比起晟王之前的正妻尹氏跋扈善妒,却总是败露恶行,这个柳姨娘似乎更懂得算计和隐藏。”我稳住心神,重新拾起蔷薇果的枝条置入瓶中,再与后放入的白菊横斜交错。

    木槿倒吸一口凉气,“幸亏她不是后宫中的妃嫔,不然这样懂得杀人于无形的人,可不好对付。”

    我顺手拨去花杆上多余的叶,淡淡笑道,“话虽如此,但现在却是她在明,我们在暗。比如说,叶知秋在第一层,柳婉婉在第二层”

    见我忽然顿住不语,木槿追问道,“我们在第三层?”

    “不,我们在第四层”我摇头答。

    “那第三层是谁?”木槿疑惑不止。

    太后,在第三层。

    而翁斐,在第五层。

    叶知秋被柳婉婉的暗箭所伤,柳婉婉受制于太后,而太后被我蒙于掌中,翁斐又参透了我的伪装

    今夜晓月如钩,映照着高低错落、比屋连甍的京城。因疫情形势见好,朝廷急着发展经济,便放宽了政策,让城内的街巷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忙熙攘。

    李良堡驱着一架低调的黛色马车,从武玄口出发,一路平稳飞驰,抵达了疠所。我戴好面纱,掩好口鼻,再由玉棠搀扶着,下了马车。

    李良堡道,“娘娘,您放心好了,奴才已经打点好了里边儿。”

    进了大门,往西边走百来米的一处小苑儿,在人口拥挤的疠所,显得过于冷清了。李良堡推开门,刺鼻的草药味儿涌出,使我掩鼻而入。

    并不严实的轩窗正透着月的清辉,映衬着床上虚弱的美人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庞。跪坐在床角的毓欢闻声回头,起身朝我叩拜,“参见良妃娘娘,良妃娘娘金安。”

    礼毕后,她抬起头来问,“娘娘您怎么来了?”

    我没有过多理会她,径直走到叶知秋跟前,“知秋,我来看看你。”

    叶知秋见我来,原本心如死灰的脸上虽闪过一丝惊讶,却并无什么喜色。只动了动干涩乌白的唇,对毓欢和我带来的奴才们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屏退奴才们后,她吃力地坐直,靠在了床头,无力地惨笑了一声,“逢春,我时日不多了。我没想到,你今日会来看我。”

    “知秋”我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却再说不出别的话。

    叶知秋咳了几声,强忍着不将夹在喉间的血丝吐出来,“逢春,既然你肯来看我,我便厚着脸皮,最后求你一次,求你替我照顾好爹娘”

    “知秋,你不会有事情的,我会想尽办法让太医院最好的大夫来治好你的。”是逢场作戏吗,还是真心觉得她罪不至死,全心想要救活她?我来不及问我自己。

    叶知秋了然道,“薛留白不是已经来过了又走了吗?呵呵,我的身体成什么样了,我自己知道,自第一次小产落下了病根,到如今恶化膏肓,是江心补漏,为时已晚啊。有人想将我困在这疠所,让我重病缠身,我既进来了,就再也没机会出的去了”

    云层遮住月光,今夜孤月难明,美人的脸庞也因此黯淡了几分。叶知秋因病而憔悴,孱弱似雨水沾湿后的落花,莫名横生出了一股绝望的美感。她问,“翁晟知道我要死了吗?知道我的孩子没了吗?他该回京了吧?”

    我安慰道,“近来疫情好转,晟王应该马上就能回京了。”

    但他,应该还不晓得叶知秋人命危浅,行将就木的消息。

    我以为叶知秋是在等晟王归来,不想下一刻叶知秋却开口道,“我现在吊着这一口气,不是为了等翁晟回来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如果可以,我但愿从未认识过他。”

    曾经一口一个阿晟长阿晟短,亲昵得惹人妒恨,如今到了油尽灯枯的关头,却是冷漠的称呼其全名。她似乎对晟王很是心灰意冷。

    我犹豫着,试探地问她,“是因为晟王未能保护好你与孩子,所以才委屈生怨吗?”

    叶知秋凄然一笑,“相爱一场,唯余失望。自我搬出王府,就没再指望过他的庇护。”她说着,动作艰难地从枕下取出一把匕首,利刃上寒芒一闪,似能与月争辉,“我想用这一生最后的力气将这把刀刺向他的胸膛,宣泄我这一辈子为他遭受过的无妄之罪”

    是啊,先是霍宝卿、霍宝幺、穆念双、穆老太君的刁难使绊,再是尹相莲、柳婉婉一次又一次的夺命暗害。而她们使坏的原因,似乎都与以晟王为首的男人们对叶知秋的宠爱有关。

    将喉头的血丝深深吞咽了下去,她接着道,“他外强中干,他多疑多心,耳根子软,听信谗言,以为我不忠不净,其实他才是看似情深专一实则薄情花心之人,一口一句此生只爱我一个,可面对其他女人的诱惑却没有定力。信心十足给我承诺的东西,也总是因为一点点阻力就放弃,还摆出一副他很为难的样子,仿佛是我在主动索取,仿佛是我在贪心地逼迫他想要得到更多。呵呵,我也是傻,现在才恍然大悟,他原来从未打算娶我,只想将我养在外头,为他所禁|脔。不曾想他之所以高看我,给我名分,是因为他在暗中得到消息,误以为我是太后在民间寻找的亲生骨肉,所以才临时改了主意,赶在太后认亲之前,要锣鼓宣扬迎我做侧妃呵呵,真是可笑啊,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孤女,以为他不介意我生世寒微,以为他能是我一辈子的依靠”

    说到这儿,叶知秋话音戛然而止,带着高深的目光审视我,“逢春,当初你拿去跟我爹娘认亲的那块玉佩,你一直都知道它是属于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