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杜欢被翁斐派去了皇陵为懿德皇太后守墓,漪澜殿缺了个掌事宫女。翁斐见伺候我的玉棠、花囍等人都还年轻不经事儿,便想将娟欢姑姑调过来主管事务,侍奉我与语行。这位娟欢姑姑与杜欢虽然名字合为“杜娟”,但出生来历都不相同。杜欢姑姑自幼服侍温禾筠,还是她的陪嫁丫鬟;娟欢姑姑却是先帝的侍女,在先帝还是四皇子时,没成婚开府前就跟在身边儿伺候了。娟欢在一众女官中的资历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春末渐暖的夜,唧唧虫声透进纱窗,木廊下悬挂灯笼的映着海棠,垂丝摇落飞花,我躺在榻上,倚在翁斐怀中,仰头问他,“娟欢姑姑与杜欢姑姑分别为当时帝后的掌事宫女,为何给这批女官统一赐名的时候,她会屈于杜欢姑姑之后?”

    “娟欢姑姑这人谦和仁厚,见杜欢比自己年长两岁,便主动向父皇讨了‘娟’字。”

    “即使如此,皇上当时为何不早些将娟欢姑姑指派过来漪澜殿?反而选了杜欢姑姑呢?”这话一出,我又柔声小心道,“臣妾并没有怪皇上的意思,也没有说杜欢姑姑不好,仅仅只是好奇皇上用人时的想法。”

    翁斐闷闷一笑,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将我搂紧,“虽然两位姑姑资历能力都不相上下,办事力求尽善尽美。但娟欢性子敦厚了些,就算吃了亏也会退一步忍让。朕当时担心你初入宫闱容易被人欺负,朕在前朝不能及时将你护住,这才选了杜欢来伺候你。只是,朕万万没有料想到,你会踩到杜欢的禁忌去,让她误会你。”

    我微囧。。

    去年黄秾烟失事被打入冷宫时,寻芳宫秩序一团糟,那些个旧奴有的忙着巴结赵姝环,有的忙着想办法把黄秾烟从冷宫里捞出来,还不惜拿公主的身子涉险,企图博取皇上的同情。所幸皇上及时派遣娟欢姑姑去寻芳宫全权照料两位公主的饮食起居,日子才安虞了下来。虽然没多久后锦瑟、华年分别被送去了太后和嘉慎皇太妃那儿抚养,但也多亏了娟欢姑姑,寻芳宫才没了那股子群蚁无首的乌烟瘴气,恢复了昔日的井然。直到现在迎来了新的小主温鸳鸳和另一位才人。

    我忽然坐直身子,诚意满满的看着翁斐,“我瞧娟欢姑姑颇得皇上信赖与认可,若她乐意来照顾皇儿,我自然求之不得。”

    一晃三两日过去了,娟欢姑姑也搬到了漪澜殿。我待她敬重,她也恪尽职守,无论待人接物,还是处理繁杂琐事,都件件稳妥,并不比杜欢差。见我赞赏之意溢于言表,娟欢姑姑朴质敦厚的笑道,“皇上是瞧得起奴婢,才给奴婢来漪澜殿伺候娘娘和大皇子的机会。奴婢自然不能辜负皇上的期许。”

    我心底暗暗叹道,若她流露的这份神色和性情是真实的,那在宫里当差二十余年,还能保留这样的纯朴,倒是稀贵难得啊。想着想着,我将娟欢姑姑领去了书房,命李良堡取来那幅才重新装裱好的水墨画,呈到娟欢姑姑跟前请她鉴赏。果然,她眉心频动,忍不住上前爱惜的轻抚画卷,“这似是先皇的墨宝啊。先皇泼墨挥毫,笔落惊风,这幅画很有他的风格。”

    李良堡笑着应道,“娟欢姑姑不愧伺候先皇三十年啊,这正是先皇十来年前在苏太妃宫中留下的御笔呢。前些日子嘉慎皇太妃命令下人去寿丰宫清理苏太妃的遗物,多亏咱良妃娘娘慧眼识金,从一堆将要焚毁的杂物中救下此画。昨天宫中的画馆才将此画以药水去霉,重新装裱修复好,现下娘娘正有意将这画悬挂在书房正中间呢。”

    有生之年再见旧主遗作,娟欢姑姑激动至失声,泪光闪烁,许久才缓过神来,朝我感激道,“这幅画被锁在深宫旧阁,在年月里积了厚尘,幸好有娘娘慧眼独具。”

    让李良堡与娟欢下去休息没多久,才从宫外探亲回来的花囍便进来奉茶了。我坐在幽窗下翻书,将目光移至花囍身上,见她神色戚戚复杂,不似往日回宫时主动带来滔滔不绝的消息,心下一沉,不由关心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娘娘,胡云瑢姨娘,殁了。”

    尽管知道胡云瑢身子骨不好,病多孱弱,但忽闻她的死讯,我仍止不住痴痴怔忪,“什么时候的事儿?”

    “人是半个多月前走的。听说是心肺不好,本就在咳嗽咯血了,最后那几天又发烧了,病情加剧,汤药都喝不进,没过两日就撒手人寰了。清慰少爷估计已经收到消息了,现在正从琅琊赶回来。”花囍颇有些悲心,虽然她并不待见胡云瑢,但好歹也是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人,年纪还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多少有些惋惜。再加之,府里的孙少爷还是牙牙学语的乳儿,那么早就没了生母,多可怜啊。

    我将花囍唤到跟前坐下,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虽然生老病死总是由不得人。但我听说人们在投胎转世的时候都会喝一碗孟婆汤,走一次奈何桥。大家只晓得在奈何桥上喝孟婆汤能忘记前尘,却不知道在喝汤之前,孟婆会让将要投胎的人挑选下一世的戏本。胡姨娘读了这一生的戏目,还肯选择它,可见这一辈子的情节里有打动她的故事或者人物在其中,让她觉得值得。哪怕命途曲折,她也甘心选择。同样,你我亦是如此。”

    “所以奴婢在投胎之前也知道自己这一世会遇上娘娘吗?”花囍忽然展颜笑了,“娘娘,难怪了,奴婢虽然是个孤儿,不知爹娘身处何方,但是奴婢对上苍心怀感恩,一直都很知足,从未有过埋怨,更不好奇生母生父是谁。姜嬷嬷待我如亲女儿一般,刘府上下也从不曾苛待我。原是我站在奈何桥前就预见了今世遇见的人都会待我好,所以就算当个孤儿,当个奴才,也没什么差劲的,反正来生洗牌,说不定又能体会别的身份了呢。”

    我见她笑靥明媚,也不禁浮起了笑脸。

    “对了娘娘,听说晟王府前两天被百姓们群攻,在大门口砸了烂白菜臭鸡蛋,怨气十足,似乎是冲着归乐公主去的。本来奴婢还暗暗想着,归乐公主都搬去京郊的田庄了,他们朝着晟王府扔有什么用?这时候竟然有人给百姓们悄悄透露了公主的行踪,指路去了京郊庄子的方向。”

    难道是那柳婉婉的人?我略略一猜测,又问花囍,“对了,让你跟刘巍去打听叶知秋是否真的生病了,生了什么病,可探查到结果了?”

    花囍点点头,“奴婢正打算跟您汇报呢。这归乐公主是真的病了,本来不知道她是患了普通的风寒,还是染了瘟疫,但田庄那边儿口风紧,只有郎中进进出出,难民们也守口如瓶,见到生人就警惕。如此反倒让人起疑了。多亏有毓欢姑姑在,悄悄出来给刘巍传了话,证实了我们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