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理会翁晟,提腿下楼,离开瞭望塔。行至汉白玉长阶时,忽然察觉到腰间佩戴的璎珞不见了,便遣木槿沿路返回寻找。等待她回来的过程中,觉得无聊,就靠在了龙凤浮雕的长廊上,吹着夜风,寞寞凝望着歌舞升平的大明殿方向。

    没过一会儿木槿吁吁小跑回来,很茫然遗憾,“娘娘,奴婢没有找到你今天佩戴的璎珞”

    “这璎珞也不算值钱,本来掉了也无妨。只是它终归是私人之物,就怕被别有用心的人捡到大做文章。”

    我正叹着气,木槿回头观察,见周遭无人,才小声对我说道,“娘娘,方才奴婢回去,无意间听到了晟王爷和他随从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了?”我站直身子,准备往漪澜殿走。

    木槿跟上我的步伐,“晟王说娘娘心机过人,有智有谋只可惜没有父母门楣可以依仗,而且对你了解的晚,不然”

    “不然什么?”

    “晟王爷说到“不然”二字就没再往下说了。奴婢怕晟王爷发现我在偷听,便不敢多留。”

    五彩烟花闪烁在夜空,忽暗忽明。翁晟从瞭望塔的方向出现,手举一块金螭璎珞,“良妃娘娘,这可是你落下的饰物?”

    我挪步上前,正要接过时,翁晟却将手猛地往回抽,“本王拾到,刻意送来,娘娘难道不说一句多谢吗?”

    “本宫谢过王爷。”一语落下,我终于将璎珞收回手中。

    晟王道,“良妃娘娘与知秋情同姐妹,以前也帮过她许多次。本王捡到东西来归还,算不得什么。正所谓投桃报李,互通有无,娘娘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本王也会倾囊相助的。”

    “哦?”我将璎珞重新系会腰间,对他话里的意思不置可否。

    正欲离去时,身后传来轻慢的脚步声,我捕捉到翁晟的目光很不对劲的短促一荡,便惊觉着转身,果然翁斐正由近及远,朝我们走来。

    “皇兄——”翁晟躬身施礼。我也福了福身,低眉道,“臣妾见过皇上”

    见翁斐仍不苟言笑的打量着眼前一幕,翁晟谦恭道,“臣弟出来醒酒,恰好在地面上拾到一块璎珞,看前方正巧有人经过,便上前询问,仔细一瞧,竟是良妃娘娘。”

    “我说怎么不见六弟你人了,果然是出来躲酒了。”翁斐笑意不达眼底,再望向我时更是冷漠得彻底不见笑痕,“良妃,外面冰寒风大,你先回去吧。”

    虽心底滋味难言,但面上仍得违心得体的说一句,“谢陛下关怀。”

    离开前,隐约听见翁晟与翁斐说起了下个月是无上皇百年诞辰,要去皇陵祭祖云云。要转角时我不禁悄悄回头,望了眼兄弟两人在如霜皎月下颀长挺拔的背影。无疑,很是俊美,只可惜,一阵寒芒深不见底。

    趁着春节,皇亲贵戚间串亲访友,多有走动拜会,太后便常将我拉来宁康宫与各家夫人们打照面,为避人耳目,诸位妃嫔与皇女也常常被唤来作陪。一日太后组着贵妇们去皇城北边饮冬坞的暗香槛赏梅,围着红陶绿釉烤火,趁无人留意时,她对我附耳道,“皇帝过几日就要领着皇室宗亲去拜祭无上皇了,沿途免不了视察民情吏治,慰问军士,没一个月往返回不来。你也趁此机会,多结交些贵族权臣家的夫人。若想坐得稳,不能只将目光放在后宫、放在皇帝身上。”

    我低声应道,“太后娘娘用苦良心,逢春明白。只是杜欢姑姑常在我身边服侍,她若见我与各家夫人走得近,难免多想。皇上要是因此觉得我攀高谒贵,拉帮结派,恐怕得不偿失。”虽然翁斐曾经对我说过,以后有大臣王公巴结送礼,来者不拒就是。可如今情况到底不同

    太后一听,摇头笑道,“不过是闲厅喝茶,赏花赏鱼,唠唠家常,打发时间罢了。再说了,淑妃海嫔也在。你与诸位夫人也无私下往来啊。一切来日方长,先且混个眼熟。”后一句话,别有深意。

    又过一会儿,王学夔的夫人王罗氏领着自家儿媳盈盈上前,堆笑道,“我瞧今儿会下雪,白雪就寒梅,更添雅趣了。不过啊,太后娘娘若觉得宫里头这暗香槛看不过瘾,京郊释迦山下的踏雪湾倒值得一去。前几年皇上移植过去的远瀛玉黛梅今年正花开如瀑,傲视群芳呢。”

    “哎,哀家自先帝走后,确实就没再去过踏雪湾了”太后是有些心动,但转念细想不妥,还是边打趣边推拒了,“不过,踏雪湾虽是皇家山林,但冬天尽是赏梅的百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哀家若是去了,估计看园的园官儿就得封路闭园了,对游人来说,甭提多扫兴了。若与民同游也不是不可,只是哀家恐怕就成了猴子了,届时还赏什么梅啊,百姓都来围观我了。”

    众人哄笑,满堂笑语莺莺,连雕栏外的梅花都暖热了三分。王夫人趁太后心情愉悦,借机探起了口风,“再过几日宫外选送的秀女们就该入住储秀宫了。今年可有可人的姑娘入太后娘娘的眼啊?”

    太后微怔,干脆踱步到一株明艳轻盈的鸳鸯梅前,“这鸳鸯梅啊,虽不如别角晚水梅稀贵,也不如素心腊梅以香驰名。但它奇就奇在花开并蒂,成双入对。叫人好生羡慕。那些个秀女,哀家喜欢有什么用啊?正所谓自有双成意,并蒂占春阳,得皇上有意成双才行啊。”

    双手环在毛呢暖手笼中的晋王妃一听太后在打太极,苦不迭的想起了近来饱受秀女们刁难的干女儿温鸳鸳。还不是因太后今年只当众夸赞了她,一下子树大招风,遭人眼红,成为了被排挤的对象。太后这般聪明,难道不知道单独夸一人意味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吗?太后莫不是故意的?而且,当初当温鸳鸳去宁康宫拜见她,太后对温鸳鸳不冷不热,甚至有些敷衍,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啊?越想越懑的晋王妃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太后跟前笑呵呵的接过话茬,誓要拉太后的人出来挡风头,“太后娘娘说的极是。咱们看好又如何,关键是皇上喜欢。我瞧今年那个陇州来的叫杜芮薇的秀女,大概会合皇上眼缘。那模样,竟与当年懿德皇太后有三分形神似呢。也不枉尹釜元帅力举她来选秀了。”

    太后闻言,蓦然一惊,“什么?有个叫杜芮薇的秀女与懿德太后长得相像?”

    显然,从王学英的第一反应来看,她的表兄尹釜并未告诉过她有个叫杜芮薇的秀女是他带来的人,更没说与温禾筠模样相似的这个信息。在在场众人对那杜芮薇的模样感到好奇时,晋王妃看太后一脸不知情的模样,也倍觉纳闷,与王夫人对了对眼。太后怎么对尹釜选送的秀女都如此不上心了?往年可是各种制造机会给后宫塞她王尹两家的人啊。

    我觉得心头不安,可绕场一看,几位妃嫔秀丽的容颜上同样浮起了紧张的神色。淑妃推了海嫔的胳膊,拉着她走到了我的跟前,“良妃娘娘,前边儿墙边的梅花开的极好,咱们去看看吧。”

    我知道她们是有话要说,便随了她们,移步去了人少的角落。赵姝环拈花轻嗅,柔媚一笑,“看来今年的秀女们来势汹汹,良妃娘娘可得早做打算啊~”

    赵姝环正是知道皇上许久没有宠幸我了,所以把我拉出来就是为了灌输紧张和暗示,想要借我之手除她后患?我绕过赵姝环,折下她身后的一束浅碧色花枝,“方才太后以鸳鸯梅做比拟,大伙儿听就纷纷羡慕起了鸳鸯梅,两花并蒂,亲密无间。本宫手上这是玉蝶梅,又曰素白台阁。花色纯白低调,关键是花期长久,傲霜耐寒,最得本宫喜欢。与有情郎做对鸳鸯,连理同枝固然好。但如果强求不来的话,孤芳自赏,经冬不凋的感觉倒也能自得其乐。年年花开,防不胜防啊,本宫才入宫没两年,往后的岁月都这般劳神费力、千防万防的话,实在苦矣。所以,淑妃你要想二桃杀三士,找我可算找错人了。”

    见小心思被直言戳穿,赵姝环讪笑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良妃母凭子贵,能有底气,说话就是跟咱们不一样啊。海嫔,走吧,我俩无儿无女的,角落里哭去吧。”

    赵姝环往屋内走了两步,回头却发现海媛珠寸步未移,不禁蹙眉道,“怎么还愣着不走?”

    海媛珠心头对淑妃说自己无孕不满的很,却不好直言自己并无侍寝之实。只能先行赔笑,“我之前读了本书,想向良妃娘娘讨教。淑妃娘娘请先去厅内烤火吧。”

    淑妃闷哼一声,这才独自回了暗香槛的暖炉旁。见赵姝环不在身边儿了,海媛珠终于忍无可忍,眉飞色舞的宣泄不爽,“赵姝环无儿无女是因为体质不孕,儿女缘薄,不得上天眷顾。但我爹娘早在我入宫前就找稳婆给我看过身子,说我福润易孕好生养。怎么能是赵姝环那个不下蛋的鸡能比作同类的?”

    海媛珠话音才落,就听饮冬坞外边儿的女官进来通报,说繁昌公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