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逐渐平复心中波澜,淡淡道,“昆贵人你虽然深居后宫,消息倒是灵通。”

    她尴尬笑笑,解释说,“嫔妾的母亲前两日入宫探望,这才恰好说听说。”

    “弄月住在深宅大院,足不出户,驸马爷怎么会有契机与她接触呢”我总觉得,这背后没那么简单。木之涣才入京备考时就在踏雪湾与弄月初见了,那时候的他也并没对她一见倾心。后来高中状元,迎娶了繁昌公主,这公主也并不是大度容人的性子,若说弄月没有费些心思,我是不大信的。

    “这个嫔妾也不大清楚。但是良妃娘娘你也是知道弄月的,她这样模样俊俏的温柔妙人儿,善解人意,娴静安顺,通文墨,会弹琴,男人大多都抗拒不了。何况还是家世良好的书香门户,一般的富户人家娶她回家做个正室都绰绰有余了。”

    两人一路说着,步移景异,不知不觉已到了宁康宫门口。冬日的阳光清耀得刺眼,秀丽檐角下的琉璃宫灯折映出一漾一漾的璀璨色泽。连着那朱红色的宫墙都明滟了几分。宁康宫院子里种的银杏树早越过了墙,金黄色的落叶在宫道上萎了一地。入了殿内,太后早已坐在了主位之上,一侧还有嘉慎皇太妃。淑妃、海嫔与其余几个嫔妃正赶着讨二老乐呢。

    “良妃最近在忙什么呢?也不见你常来我这儿走动走动。”太后端着茶,语调不大友好。

    我恭顺的福了福身,“年关将至,内务局呈来年岁清单,臣妾如今协理六宫,为不负太后娘娘与皇上厚望,事事务求最好,这才松懈了来请安的次数,还请太后娘娘宽恕。”

    “就你理由最多。”太后不再理会我,转头跟太妃说起了明年开春选秀的事情。“上次晋王妃与嫂夫人入宫看望哀家,带来了两位闺秀。其中一位叫温鸳鸳,今年也在选秀名单之内。她是国子监温大人家的嫡女,也是晋王妃的干女儿,生得清秀美丽却不失丰腴,颇具福相。听说他家曾找过算命大师给她算命理,说她是多子多女,旺夫之相。届时殿选,太妃也帮哀家看看。”

    这话叫赵姝环听了,有些不是滋味的埋下头。

    温鸳鸳?我思索回忆,上次晋王妃与王夫人是带来了两位闺秀,那个能言会道的施风荷已被指婚给了曾襄的庶弟,倒是应变不灵巧的温鸳鸳躲过了一劫。不过这温鸳鸳好似是皇上远方表亲,太后真能不计较?只怕今日随口一夸,明日温鸳鸳就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太妃乐呵呵的接话,“是吗?那我倒是求之不得呢。深宫索居可谓无聊,巴不得多凑凑热闹呢。听说徐柘大人家的女儿,还有户部谢家的女儿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我啊早想瞧瞧了。”这嘉慎太妃的“嘉、慎”二字,代指的是嘉行妥慎,一如她的为人。虽姓庄,与赵姝环的母亲是同胞姊妹。但这次沾亲带故的赵府、庄府皆有秀女选送,她却只字不提,反倒夸起了不相关的人家。

    下座的各位年轻妃嫔心中吃味,脸上并无喜色。太后环顾一圈,端赏着秀美的面庞各异的神色,最终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良妃啊,你现在代理六宫,给秀女们入住的储秀宫也该让内务局洒扫了。怎么迟迟没有动静?还要让哀家提醒?莫不是心里容不得新人,才迟迟不肯行动。”

    我有些发懵,不是太后一手主持选秀之事吗?怎么这事儿也归我操持。但眼下我不做争论和推脱,态度诚恳起身认错,“是臣妾失职了。臣妾等会儿回去,立刻召集宫人去打扫储秀宫,绝对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方才还心头沮丧的赵姝环虽不解太后对我为何态度扭转成不善,但只要我被挑刺,她就乐见其成,心情也明媚了许多。

    太后点了点头,对在场诸位说道,“行了,今天你们都回去吧。良妃留下,哀家给你交代些选秀的事宜。”

    “是——”众人起身告辞。

    见人都走后,太后又屏退了闲杂人等,方才还珠围翠绕花团锦簇的宫室,瞬间清净了许多。王学英卸下了刚刚傲慢刁难的伪装,换回了慈爱亲和的态度,“你身边皇帝的人太多,尤其是杜欢,上次险些发现端倪,哀家也是不得已做做样子,逢春你可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我点头应道,“逢春自然晓得。”

    “哀家希望你知道,无论皇上如今再如何喜欢你,可论起亲疏关系,总不上咱们母女血浓于水。帝王的宠爱难免会有衰弛的一天,但母亲对你却只有只增不减的弥补和关爱。你入宫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是看出了皇帝与我是面和心不和。若想要固宠,咱们母女的关系这一生恐怕都只能秘而不宣了。哀家知道这样会委屈你,但你是个聪明识大局的孩子,应该会取舍其中利弊的,对吗?”王学英拉起我的手,温情且苦口婆心。但见到我手上那对羊脂白玉镯的时候,明显愣了愣。

    “怎么了?”我问。

    “这是太皇太后在世时传给温禾筠的。皇帝把它给了你,可见他对你不但是动了真情,位份上也不会委屈你,给你继续晋封是迟早的事儿。所以你若不想与他嫌隙生分,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心底始终得有杆秤。”

    “我会有分寸的。”为让她安心,我速速点头。但还是不由叹气,忍不住问“自温太后过世,便由您将皇上过继到膝下抚育。明明养育之恩深厚,为何他与您的母子关系却那么貌合心离?”尽管我知道其中内幕,但从王学英的角度诉说,事件自然又是另一番面貌了。这样,也许更助于我不失偏颇的还原当年的真相吧。

    王学英嗳声叹气,手上的七宝佛珠停止了转动。她缓缓道,“前尘积怨,哪里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他始终是温禾筠的儿子,以为是我来了才剥夺了他母亲的一切,心中自然为温禾筠鸣不平。而且他出生皇家,又早熟早慧,可不是一般稚子那么好糊弄。”

    我悄然凝视起王学英的眼睛,虽然那双丹凤不减风韵,但到底少了一份年轻时的清亮。我轻声问,“那难道不是因为您的出现,才让温太后欢坠难拾的吗”

    眼前如鸾凰般高雅的贵妇摇了摇头,饮上一口热茶,诡秘一笑,“就算没有哀家,也会有旁的女子来瓜分宠爱的,所以怪不得哀家,得怪男人!不过,大多男人虽然容易色|欲熏心,先帝却不会。对了,你可知哀家前些天为何想要跟你确认母女关系?今日又为何找机会留下你?说起来,跟这温禾筠也是有点关系的。”

    “怎么说?”我好奇追问。

    “在红螺寺,哀家被穆念双绑架时就意识到了,世事无常,谁也不确定一觉醒来能否见到明日高升的太阳。有些东西需尽快让你继承才行。穆念双早年间与哀家是有些私仇,但我从未把她放在心上。这次她之所以绑架我,主要还是因为千机图。”

    “不是说千机图鲜少人知吗?她怎么会晓得?”

    “穆念双这人最喜欢干偷听墙角的事儿,不然怎么会知道哀家的行踪?”原来,穆念双之所以清楚太后的行迹,就是因为窃听并跟踪了霍风。穆老太君虽觉得绑架太后大为不妥,但无奈女儿先斩后奏,也只得硬着头皮妥协。

    我还是感到不解,“穆念双绑架您的动机就是为了千机图?她出生富贵,就算如今王妃之位不再,也有享用不尽的财富,为何还不满足?”

    太后摇摇头,“人总是贪心不足。有了钱,就想要权”

    联想到翁斐对霍风的忌惮和猜忌,我霍然一惊,“您的意思是”

    太后忙伸手堵住我的唇,“这只是穆念双的痴人说梦,与你父亲无关。穆念双从小就活在哀家的阴影之下,家世比不过我,容貌比不过我,难免心理扭曲,横生了大逆不道的想法,想逼你父亲上位,从此她当皇后”

    “那皇上审问的穆家母女,她们可有暴露这犯上作乱的目的?会不会连累霍”

    “穆念双确实是想利用你父亲在将士中的声望招纳军马,再得到千机图中的财富操军炼士,积草屯粮。但她们也不会糊涂到这时候就全盘招供,所以审讯后的定论仅是因为与哀家有私人恩怨才做出绑架之举而已。”

    我心中忽然忐忑,很后悔之前在腾龙殿曾与翁斐说过在红螺寺时听到有关千机图的事情翁斐这样多疑,就算目前以私人恩怨结案,心中也定然另有结论了。我强自撑着不安的心绪,镇定道,“霍风将军出生寒门,就算再如何有威望,再如何树大根深,始终不过是大翁的子民。皇上才是出身正统的天选之子,君权神授,血脉纯正,又勤勉治国,政绩颇丰,深受百姓爱戴,这固若金汤的皇位是任谁都撼动不了。穆念双未免太过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