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大部队回京,就有专人快马加鞭,先一步对霍宝卿和尹相莲进行扣押,待皇上回来后再做处置。因上升到里通外国的罪名,又污蔑匈厥领主,害得晟王失去血脉,这主犯两人按律当诛。卫国公府为守住脸面,立住声望,想赶在行刑前休了霍宝卿。却不想霍宝卿竟然遇喜两个月了。为了这腹中嫡重孙,卫国公他娘终于舍得拿出世相传袭的免死金牌,保了霍宝卿一命。至于尹相莲,就没那么好彩了。虽然皇上顾念尹家祖辈有功,免除死刑,但晟王一纸休书从清河县发过来,被剥去王妃服制的她,还是领了被流放边寒之地二十年的苦刑。而霍宝幺,作为从犯,仅在碧海楼绑架叶知秋那一环知情不报,所以只杖责八十,从轻发落了。但她来年入宫选秀的机会也算是彻底黄了。

    以上的事儿本是为叶知秋洗刷了清白的,但当事人却并没有得到沉冤得雪后预想的礼遇。那些豪门贵妇千金,无论以前是假惺惺巴结过她的,还是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的,现在全都对她避之不及。叶知秋不由委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明明自己才是受害之人,为何大家如避灾星般躲着自己思来想去,除了谢雪凝对自己敦和依旧,就只剩宫里的漪澜殿可以倾诉一二了

    本以为这事儿就此落下帷幕,却不想风平浪静的江面下酝酿起了更大的旋涡

    这是入宫第二年的秋。昨夜一场霜,覆住了琉璃瓦,盖住了宫苑边儿上的海棠花。宁康宫门口蓄水的铜缸,本是防火用的,不知是那个有趣大胆的宫人,前两年丢了鱼崽和莲蓬种子进去,现下已长成亭亭之姿。那小种子才生成一片圆叶时,王学英就注意到了,她竟也任由它放肆可爱的生长。如今,就算人感知到落霜增添的凉意,吐红的晚荷也犹浸在自己的“夏天”里。

    “或许再过两日,就凋谢了。现在苦撑着罢了。”见我来请安时,目光在水缸上停留许久,王学英随我望去,说道。

    我回以微笑,“还是太后娘娘这里包容万象。”

    恰在此时,有女官从宁康宫的影壁墙外进来,行礼说,“太后娘娘,淑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现下正在外边儿候着。”

    太后显得头疼,“怎么又来了。”

    赵姝环原先消停了一阵子,最近之所以来得勤,说到底还是为了锦瑟和华年抚育权的事儿。我故意道,“既然淑妃来了,臣妾就先告退了。”

    “你才来一刻不到,凳子都还没坐下呢。”太后留住我,随后对那女官道,“就说哀家想吃淑妃做的雪绒糕了,让她先回去做些来吧。”

    女官诺了一声,旋即退下。

    见人走后,太后苦恼道,“这锦瑟、华年失去母妃,是该寻个静德懿行的妃嫔养育她们才是。皇帝这后宫人数单薄,找个合适的人选不容易啊。本来哀家是想着让你代为抚育,只是膝下你已有大皇子要照看,再多两个公主分散精力,不免辛苦。这淑妃虽然无儿无女,身份够格,也有心想照料公主们起居,但锦瑟、华年却是很不喜她。淑妃一去寻芳宫她们就哭闹个不停,如何还能接去锦绣宫住?”

    我拾起飘荡在铜缸水面的梧桐枯叶,温言笑道,“这一入秋天,梧桐叶落,太后娘娘您这宁康宫虽然是龙楼凤阁之殿,也难免太冷清。黄秾烟心术不正,若两位公主在她的言传身教下长大,也容易长成不稂不莠的样子。相反,太后娘娘您母仪天下,又十分心系她们,公主们若有幸在宁康宫得到教导,必能出落成秀丽端庄、仪态万方的大姑娘。而且,公主们日常能陪您解闷不说,还会感念您养育的恩德”

    太后思忖了许久,“哀家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点,就怕皇帝不肯。”

    “这事儿最紧要的是公主们的意愿。比起淑妃,锦瑟、华年必然更亲近您。皇上心疼公主,该是会顺着她们的。您是她们的祖母,若您想抚养她们她们或许也正求之不得呢?”

    说话间,桂珍姑姑来报,“太后娘娘,晋王妃和王夫人已经到了,现下正在宫门外等候传召。”

    太后解释说,“这两人前些天就递了拜帖,你也一同见见吧。”

    晋王妃就不必多说了,早登过场。而这桂珍姑姑口中的王夫人,是王学英嫡长兄王学夔的正室妻子。这二人此行来,主要是为了引荐身后的两位年轻千金。明年开春就该选秀了,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的官员贵族,早急不可耐了。

    几人坐在漆红饰绿的精致华亭里坐下。此处看景仍有绿叶幽茂,丽蕊繁浓可赏,全然没有秋日的萧疏稀落。

    见太后兴致缺缺,两位夫人不解,以前太后也热衷给皇上后宫塞人,怎么如今对这种事儿倒显得冷漠了?那细心装扮了一上午的年轻千金心里更是没底,只敢悄悄扬眸端量着我。

    我将她们的小心思收在眼底。不过是听说我荣极六宫,所以想看看当今天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罢了。所幸我从不疏于打扮,时刻仪静体闲。又有华服加身,升华气场。让她们不得不仰望。

    守礼范围内看我几眼就够了,怎么还看个没完。我轻俏一笑,意在提醒她们有些失礼了,“你们总是看本宫作甚?本宫脸上可有脏东西?”

    那两千金也是太过迫切想了解皇上才会忘了分寸,忙不迭的半蹲身子施礼致歉。其中一人喙长三尺,快速应变道,“臣女等早听闻良妃娘娘您风华绝代,今日有幸入宫窥见娘娘您的容颜,只觉得您冠绝京华,直将世间女子都比下去。这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通说嘴倒让我记住了她。若不防微杜渐,便不容小觑了。这女子叫施风荷,是晋王妃母族里挑选出来的姑娘,施的嫡母又与太后的王家是表亲。她父亲驻军南境边城十余年,如今才被调度回京。一大家子人才跟着迁了回来。

    太后是过来人,数十载的后宫生涯让她能仅凭一段对话就看透这人日后的造化。搁在以往,她必会看好这心思通透活络的女子,帮她制造各种与皇上偶遇搭讪的机会,方便为自己所用。只是如今

    王学英放下紫砂杯,“风荷才从边城归来,年岁正好,哀家见你的模样生得俊俏,这性子也伶俐,实在喜欢”

    太后的肯定和赞美让施风荷大喜过望,只是下一秒,紧接着的一盆冷水,让她的笑脸直直僵在风中

    “不如就让哀家给你指婚吧。哀家瞧户部尚书曾友良有两个儿子,都还未婚娶,你嫁过去,倒也般配。”

    曾友良膝下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嫡子是曾襄,此人除了有些好矜夸凑热闹的小毛病,大体上品性端正仗义,也算良配。他那庶弟曾广我倒没见过,只是以前在刘府时隐约听说是个喜欢花天酒地的纨绔。

    我提醒道,“太后娘娘,臣妾随皇上去暹秋山围场狩猎时,倒是见到了曾大公子。听说他父亲近来在替他相看枢密院杨泉延大人家的女儿杨姣姣臣妾想,曾大公子这样有主张主见的人,并不盲从。估计也是对杨大人家的千金有意,这才从了父母的意思吧。”我知道,虽然曾襄这几年不再迷恋叶知秋了,但也并不喜欢杨姣姣。确实是拗不过他父亲,才想走个过场

    王学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就曾二公子吧。听说这曾二公子生得很俊。”

    俊是俊,就是有些风流两位夫人面面相觑,都想请太后三思。

    这施风荷初回京城,根本不了解京中这群权贵公子谁是谁,长什么样,又是什么性子。还来不及为美梦破碎而难过,不过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就被人定了终身了。

    这次来宁康宫,身边只带了木槿这个大丫鬟。囍早恭候在了回去漪澜殿的路上。

    不知首尾和来龙去脉的对话,总让人觉得高深莫测。比如现在,木槿便是这个样子,一脸的疑惑,不知道我与花囍在说什么。

    我问花囍,“事情办妥了?”

    “这些日子按照娘娘的吩咐,循序渐进,把控节奏,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

    我去暹秋山围场时,之所以留花囍在宫里,就是为了让她找机会去接近寻芳宫。临走前我便交代,这事儿要浸物细无声的去做。寻芳宫无主位,奴才们过的也不如从前。那便提前在寻芳宫内部放出太后想要抚养两个孩子的消息,并太后的名义悄悄接济她们。再借她们之口,务必让两个公主知道是淑妃直接施害,不给她们生母求生的机会。从此树立起对淑妃的恨意和抗拒

    屏退闲杂人等后,我问,“花囍,你觉得本宫这样步步为营,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娘娘何错之有?走到今天分明是她们咎由自取。”

    “是啊,本宫何错之有?是黄秾烟害我在先。她没害我和孩子之前,我从没对她起过杀心,也曾想过以和为贵。从始至终我举起来反抗和自保的刀,只是人性的贪念罢了。利用淑妃对黄秾烟的报复之心,利用淑妃对孩子的渴望,对她的煽动和挑拨才能起作用,让黄秾烟罪有应得。而且,淑妃也不是无辜的好人,她也曾几次三番给我难堪,憋着一肚子坏水。本宫是不可能真的让淑妃抚育两个公主巩固地位的。”这话,显然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在许久许久之后,叶知秋曾带着清傲和鄙夷,质问我,“你这样不会累吗?不停的害人,不停的防范,无穷无尽,没有尽头。你虽出身在淤沟里,本也可以做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她这个时候,以为自己看穿一切,高人一等。很瞧不起我的所作所为。

    我扬起笑靥,径直回怼,“这世间有人野心勃勃,追名逐利;也有人不喜纸醉金迷,接受粗茶淡饭。不同的人,不同的选择罢了。本宫就喜欢工于心计争取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中获得成就,乐此不疲。你也不必觉得自己厌倦了富贵荣华就是高人一等,以为别人庸俗。荷花是否高尚纯洁,都是人为赋予的涵义。它仅仅只是在为了活着,向天空延伸生长罢了。别以为读了几句周敦颐的诗自己就变得高贵了。你喜欢种田,去看别人种田好了。不喜宫闱和内宅的斗争,就离开。试问,你要真想走,谁能真逼你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