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缺的不就是孩子吗?”望着淑妃对孩子不掩喜欢的模样,我渐渐萌生一计。试着反推一下,假设中秋之夜一箭三雕的主谋确系宸妃,那当时被推下水并且险些受冤的淑妃绝不会将她轻饶。淑妃常年不孕,虽出生高门,脑子和手腕却似乎在宸妃之下。宸妃虽有孩子做依仗,却无拿得出手的家世。如果宸妃暴露,那么,这对双生女又该交给后宫哪个妃嫔抚育呢?无孕无子的淑妃必会极力争取吧。我何不妨利用这一点,先借赵姝环之力,让宸妃永无翻身之可能。

    望着远处锦瑟、华年两位小公主纯真生动的面容,我苦笑道,“花囍,你应该也听说过,在去年中秋的时候,我腹中还怀着皇儿,被人推下了深不见底的水潭。若不会游水自救,险些一尸两命。我不主动害别人,别人却要置我于死地。”

    花囍关切道,“娘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转身离去,并没有接话。我只是突然觉得恶心罢了,如果害我的人真是她,而她此刻还侥幸享受着靡衣媮食,儿女饶膝的日子啧啧。

    回到漪澜殿后,我唤来杜欢姑姑,在她耳边细细交代了几句。还好,前些日子在留藕园,我与翁斐事先交了底,说自己有一出引蛇出洞的法子。只是当初计划不够周密,还不能确保一击就中。如今谋划良久,设法详密而无遗漏,想来能应对不穷。是时候出手了。

    “娘娘放心,老奴立马去安排。”

    见她要退下,我又不大放心的补上一句,“还有,切记让华章宫那线人谨慎细心些。别出了差池。”

    那眼线据说名叫紫釉,是海媛珠选秀入宫后杜欢替皇上于华章宫安插的人手。当初我叫杜欢吩咐人盯紧小林子,那执行命令的线人便是她。

    没过两晚,后宫中隐约传出漪澜殿闹鬼的消息。发酵一会儿后,宫人间尽是华婳被杀,冤魂未散的耸听危言。又有奴才在深夜里于浣衣局和华章宫撞见了七窍流血的白衣女鬼。大翁民间不少百姓都迷信鬼神之说,认为人死后会亡魂会盘旋在生前待过的地方,或依附在自己以前沾染过物品上。这华婳刚入宫时在浣衣局当过差许久,与华章宫也有牵连。就在某些人心虚恐惧之际,由同为华章宫奴才的紫釉在小林子耳边故作无意的恐吓诱导,说自己家乡有个被乡绅害死的小妾来寻仇,就是请了茅山术士来烧毁她的遗物,又做了点法安抚亡魂才平息此事。果然没出两晚,小林子躲在少有人去的冷宫烧起了纸钱和可疑的物件

    夜深露重,窗外是点点繁星,小池里荷香扑鼻。我哄着摇篮中的孩子,给他低声哼唱着舒缓悠扬的《杏花谣》。杜欢姑姑收到消息后,迈着碎步匆匆入殿,“娘娘,有动静了,鱼儿上钩了。”

    我抬眸,示意木槿与玉棠留下来哄孩子,自己则起身领着杜欢去了偏殿的书房。

    杜欢呈上一堆烧了一半的物件,“果然如娘娘所预料的那样,小林子听了紫釉的话后,夜里就躲去了冷宫烧纸钱,同时想要一并烧毁与华婳相关的东西。尾随而至的紫釉躲在暗处,故意发出动静引来巡逻的太监和侍卫。待小林子被追赶着仓皇逃窜后,上前扑灭了火,这才及时护住了这堆东西。”

    “他烧纸钱不过是良心不安罢了。”我将那些烧了一半的同心结、纸钱、银票、手绢等仔细过目,又操心道,“那小林子跑得匆忙,想必会回冷宫看东西烧完了没有才安心。可有让紫釉刻意烧些东西充作灰烬?”

    “回禀娘娘,紫釉烧了许多纸张,灰烬满满当当的一盆。”

    “之前叫那紫釉悄悄去搜小林子的房间看有何可疑之物,不但没有与华婳相关的东西,连月例银子、节赐恩裳这种寻常物都不在其中。反倒更令人心疑。当时本宫就猜测,他贮存东西的地方也许在别处。”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笑道,“宫中明令禁止宫人私下烧纸钱,所以这纸钱是哪儿来的呢?姑姑,明日劳你再辛苦一趟,去把卖纸钱给小林子的人找到并控制住,届时可做人证。”

    杜欢点头应道,“老奴明日定办好此事。只是娘娘,你瞧这手绢和银票,是否蹊跷。老奴问过那些宫女儿了,华婳并不会女红。还有,这么大额的银票,小林子也舍得烧?”

    我拿起物证,静观默察许久,终于察觉上面的异样之处,欣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姑姑你瞧——”

    待杜欢姑姑凑上前仔细瞅,我才解释说,“你瞧这手绢上刺的这行诗,是唐代诗人所作的《柳枝辞九首》。‘绿杨移傍小亭栽,便拥秾烟拨不开’。对这秾烟二字,你可有印象?”

    “秾烟?宸妃娘娘好像就叫黄秾烟。宸妃与小林子是同乡,还曾接济过他全家。有这层关系,与她有私交也不奇怪。若这块手绢与宸妃有关,小林子为何要烧掉呢?难道也是华婳碰过的?”

    我摇了摇头,“兴许是华婳碰过的,又兴许是他感到警惕了,所以想将与宸妃有勾结的证据全都一并烧毁。不然,你再看看这银票。”

    杜欢姑姑盯着票面逐字逐句仔细推敲,“所幸只是烧了一角,还能看出这是户部银票务发行的官票。小林子区区一个后宫小太监,月例不过几两银子,确实不该有那么大额的银票。”

    “你注意看这张官票发行的时间,赢祯五年六月初三。赢祯是皇上的年号,这也就这两年印刷的而已。历朝历代的朝廷为了银票防伪,可没少下功夫,除了频繁替换票版,还会绘制防伪印章和图案套印。如今咱们大翁朝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密押防伪和每张银票上独一无二的印刷批次编号。若我们追根溯源,先去户部拿到银票最初的发放记录,再一手一手的排查这银票都经过谁的手,总能揪出小林子的上线是谁。”

    杜欢姑姑会意道,“奴婢明日便着手去查。”

    “这事儿,还是得先去向皇上说明才行。明日姑姑与我一同去给皇上请安吧。”杜欢姑姑是不知黄浓烟曾经与户部左侍郎陆河的勾当。就算杜欢再如何神通广大,触手也够不到户部去。若贸然去户部调查,极容易打草惊蛇。翁斐手眼通天,有他出力,进展更快,且能神不知鬼不觉一些。

    又过了小半个月,翁斐将我请去腾龙殿,告诉我关于那张银票的调查结果。在翁斐那待了半个上午,又一起用了午膳。最后小憩在他身边。直到有大臣前来觐见,我才主动离去。路过荷香沾我衣的金色御湖,心有所思,遂改了径直回漪澜殿的路线,对下人道,“咱们去趟华章宫。”

    去年海媛珠芳诞,在蕊珠芍药堂设宴时,那场景是何等的风光。众人见皇上又是亲自到场,又是亲自回赠诗作,皆以为海嫔恩宠最浓,连赶着巴结。可今日这华章宫,却显得过于冷寂了。自恩渡寺一事发生以来,海嫔再得不到皇上召见和侍寝的机会,连太后也对她变得不喜不理。至此,见风使舵的宫人们便明白了,海嫔算是失宠了。

    我抬眸,见华章宫漆红的檐下结着一块细细的蛛网。想来是失宠多时,连手底下的奴才也开始做事怠慢了。

    海媛珠正在抄佛经,这是太后在恩渡寺对她的惩处,至今也未叫停。至于海媛珠有没有在佛经里悟出点什么,暂不得而知。

    掌事宫女向她通传后,她顿了半晌,才停下纸笔,出来见。恐怕以为我是来奚落她的,看到我时,脸上便浮起一丝不悦,但还是依礼道,“良妃娘娘金安。”

    我淡淡的将她身边的三五奴才扫视一圈,倒没有见到那个事事堪疑的小林子。“听说妹妹最近除了给太后娘娘请安,其余时间都闭门不出。错过了春光也就罢了,现在还未到夏天最热的时候,不如本宫陪你一同去金色御湖赏赏荷花。”

    海媛珠意识到我似乎有话要说,便欠了欠身,“请姐姐在亭中稍作等候,妹妹去换身衣裳。”

    待海媛珠转身回屋后,华章宫的掌事宫女领着三五侍女为我在亭里奉茶。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某个侍立一侧的丫鬟身上片刻。只见她身形瘦小,左眼有颗红色泪痣。想来这就是杜欢姑姑之前说的紫釉了。

    说是换衣裳,当海媛珠再出来时,步摇流苏缀满发髻,妆发首饰一样都没落。

    金色御湖的荷花是整个宫里开得最盛最密的,湖中由白玉石雕琢的回廊贯穿东西两端。眼前的这一块儿种的是是浅黄色的牡丹莲。牡丹莲,顾名思义,形似牡丹,有肥厚玉润的层层花瓣,硕大清雅。信步于回廊,见奴才们在后面亦步亦趋,大约隔着十米之遥时,我才开口道,“妹妹可还记得去年炎夏的某个清早,你我也曾漫步于此。”

    “自然记得。”

    “哦?是吗?本宫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呢。”我顿住脚步,眸光遽然锐利了两分,“不然你怎么会前脚跟我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想要与我结盟。后脚却次次置我于死地呢?莫不是你早就想好了要如何暗害我,才假意拉拢我,使我放松戒备?”

    海媛珠心底发虚,强自为自己开脱道,“我只不过在恩渡寺时误会了你与清慰大人,这确实是我的过错。仅此一次而已,哪有‘次次’之说?姐姐说我置你与死地,未免太言重了。”

    趁她慌措,我步步紧逼,言之凿凿“你可知皇上为何会冷落你?太后为何会突然厌弃你?难道仅仅只因为恩渡寺的事儿?”

    海媛珠极是疑惑,“不然还能有什么事儿?”

    “你可别敢做不敢当。去年中秋之夜难道不是你设下陷阱,即让赵姝环被削去贵妃之位;又将我推下水,险些失去腹中胎儿;最后还拖太后来垫背吗?”我故意道。

    “姐姐你莫要血口喷人,这事儿与我何干?”海媛珠恼红了脸。

    “我宫里死的那个叫华婳的丫头,是你派人灭口的吧?你为了让华婳为你所用,让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与她结为对食,教唆她做两面派,引淑妃与我鹬蚌相斗,事成后再灭了她的口。”

    海媛珠只觉惊炫,“我的手下干将?姐姐是指谁?而且还与华婳结为对食?姐姐若无凭证,可休要胡说。”

    小林子与华婳结为对食的事儿,嫌少有人知道。当初若非杜欢姑姑心细如发,拔树搜根,还真难查到小林子这一环。看海媛珠那反应,似乎还真不知情。

    “凭证?你觉得中秋那夜的事儿为何迟迟没有下文?难道是因为皇上的人手办案不力吗?还不是因为纠察到了你华章宫。若无你祖父这样的军机重臣在朝中替你做靠山,若无本宫顾念你姨母姨夫对我的卵翼之恩才请求皇上暂时按下不表,你以为现在给你的惩处只是抄抄佛经那么轻松吗?”我又故作恍然的假设道,“若真不是你,那这幕后主使可谓高明。一箭四雕,连你也算计了。”

    “皇上与太后冷落了我那么久,竟是因为怀疑我是中秋之夜行凶的主谋?我被冤枉了半年多,居然现在才后知后觉。”联想之前种种,海媛珠不禁脊背发凉。人们总是这样,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有当发现牵连到、冤枉到自己的时候,才会奋起为自己辩驳,想要开始查明真相。

    留下因背负冤屈而愤怒慌张的海媛珠在原地消化,我悠悠信步,回了漪澜殿。花囍在路上不禁发问,“娘娘为何要跟海嫔说这些?岂不打草惊蛇了?”

    “本宫就是想借海嫔的嘴现在就把事情闹起来。而且,我这是在给宸妃树敌呢。待过几日收网,找她寻仇的,可不止淑妃与太后了,还有个海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