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宴远比我想象中隆重许多,大有万国来朝之势。早在正午十分,恢宏宽敞的宫门口就已经被各路王侯公卿家和邦交遣使的宝马雕车堵得水泄不通了。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贵重礼品如涛涛江水般涌进了宫殿内,用金山银山、价值连城来形容这一满屋的束帛加璧,毫不为过。连负责登记造册哪家送了什么礼的太监都快要忙花了眼。

    所幸事事不必我操心,礼部司跟内务局的人从迎宾、宣礼、起宴到乐舞,安排的面面俱到。因不想叫人觉得自己恃宠而骄。今日的我并没有大肆华丽的装扮自己,只穿的比往常庄重些。一袭宫妃常见的织金缎绵裙,上面绣有寓意多子多福、美满如意的石榴花与莲蓬子。高高的云髻上正面饰以牡丹花丝,侧面斜扣步摇与珠玉。

    翁斐拉着我的手,安闲的端坐在了瑞和殿门的廊前,一一接受王公贵臣及其官眷列队的朝贺。而襁褓里的皇子正由身后的奶娘们抱着哄着。本来翁斐怕我怯场,只让我端庄微笑便是。至于那些上前问安的人由他来应付。却不想面对各路宾的问候时,我能轻松自若,应答如流。

    见此,他悄悄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笑道,“气度从容,很有大家风范。”

    “还不是跟在皇上你的身边久了,对皇上的气度、谈吐耳濡目染。如今与这些贵胄豪族叙起话来,我才能有条不紊,毫无怯意。”

    正说话间,一穿着二品诰命朝服的花甲命妇由三两人搀扶着上前。

    “老身携众亲眷拜见皇上,拜见琼嫔娘娘。恭贺皇上与娘娘喜得皇子,从此开启兰芝绕膝之势。大翁朝后继有人,千秋万代,雏凤清声。国运必将更加亨隆兴盛。”说话的是穆老太君,乃大翁朝的二品诰命夫人——霍风的丈母娘,霍宝卿姐妹的外祖母。她自持是开国大将之后,便总觉高人一等。年轻时会些功夫,就秉着风雷之性,泼辣行事。如今老了,虽脾气不改当年,但是看人下菜的功力却见长了不少。比如面对上位者,始终慈眉善目,极是恭敬庄雅。听说当年叶知秋没能留在霍府享靡食锦衣的大小姐生活,多半功劳都归她。

    我纳闷朝下看了一眼,扶着穆老太君的那个贵女不正是霍宝幺吗?怎么她跟着穆家外祖母前来,却不随霍家觐见?这霍宝幺每每一出场,都越穿越奢丽。饶是当年未出嫁前的翁韫公主,也未必会穿的那么华奢。精心修饰的痕迹太甚,反而暴露野心。只见她面对皇上时眉目间尽是女儿家的娇态,全然不见今早搬弄口舌是非时的长舌妇模样。

    “老身这次为大皇子献上的满月礼是三百年前在释迦青山出土的宝物‘西汉碧玉谷纹璧’。”

    说罢,便由霍宝幺极有表现欲的轻移莲步,将宝物递给了前来接应的小康子。再由小康子呈给了翁斐。

    穆老太君与她外孙女一样,之所以肯拜我,完全是碍于皇上的面子与礼教尊卑的秩序。心里到底是瞧不上我的。她本巴望着皇上能将她献上的宝物仔细观摩赞赏,却不想翁斐先将玉璧递给了我。这让老妇人那微笑如金丝菊绽开的脸悄悄僵硬了几分。“琼嫔娘娘,这青玉乃是软玉,素日里需注意保养。下人们眼皮子浅,始终是个出生不高的,没见过好货,只怕拭尘和搬运时不懂轻拿轻放轻摩挲的道理,养护不佳,容易磕碰。日后还请娘娘嘱咐宫人们小心些。”

    我略看了一圈,笑道,“这玉璧华贵,似是和田出产。上面又纹有谷物的纹样,并刻有‘长乐’二字,极具巧思。如此祥和瑞意,乃五谷丰登、民康物阜之象征啊。老太君有心了。”

    呵,小门小户出来的还挺识货。穆老太君不好再多说什么,便讪讪然退下了。见状,我不由勾起一泓如水的笑意。出生低寒又如何,你自持血统论一辈子,半老八十了还不是得匍匐在我脚下。一想到待会儿晚宴上皇上为我册封时这帮人脸色会有多难看,就令人感到快意。

    翁斐见我堵住了对方的嘴,轻声也笑了,“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她半只脚都要踏入棺材了。”

    “怎么会与她计较呢。穆老太君是名门之后,又是诰命夫人,是该敬让几分的。对了我瞧着刚才是霍家二小姐与她一同觐见。人人都说穆老太君没有孙女,所以对外孙女特别疼惜。真是羡慕,有外祖母慈蔼疼爱。哪里像臣妾,连外祖母是何人都不知。京中更有传闻,在霍家二小姐才及笄时,穆老太君就给她定制了一顶镶金穿玉的凤冠。用的还是时下最贵最难求的骠国翡翠呢。穆家是名门,由其以祖祖辈辈的克勤克俭而闻名,成为京中望族典范。如此奉行节俭,还能为外孙女以奢贵的璆琳打造凤冠,可见宠爱之深,期望之高。”

    在大翁朝,凤凰图样并不是独属于皇后的。民间女子平素里在发髻上斜插凤钗的情况并不少见,出嫁那日更是流行头戴凤冠。不过,在制作工序以及用料上还是划分等级的,极其森严讲究,民间的格制自然不能超过宫廷后妃在受册、朝贺时所佩戴的“六龙三凤冠”、“十二龙九凤冠”等等。

    听我状似无意的这么一说,翁斐不由陷入回想。然后略不悦道,“穆家厉行节俭的风尚已经是十几年前的历史了。这些年穆老太君当家做主,一家子的穷奢极欲。那外孙霍家女的一身行头,都赶超了宫里的公主了。实在是有僭越之疑,铺张之嫌。”

    两人没说一会儿,排在后面的宾便依礼上前了。正当此时,一小内监来报,说是晟王终于赶回京了。我不禁望了眼叶知秋的方向。此刻她正端站在位于斜侧廊檐的那群命妇中,偶尔与她们闲聊几句。今日的她也穿着吉服,与周遭的人衣着无异。只是,螺髻松松沾玉润,樱唇浅浅印珠红,光靠一张脸与身段,就轻易将在场女人碾作成了足下沉泥。

    今日木良夫妇以我母家亲眷的身份也应邀入宫了。因封了敕命,又有皇上和晟王做女婿,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一些往日里瞧不上木家门户平平的官僚权贵,也有了拉攀关系的亲近之意。在我还未出月子时,顾氏得了皇上恩许入宫小住了几日,照料我身子。那时她便问我,愿不愿意再让木槿与尚在刘府的花囍进宫伺候我。毕竟是忠心贯日的旧仆,只若她们还肯跟我,我自然没有异议。遂没多久,她们便应召入宫了,暂且先在教习嬷嬷那儿学规矩。

    这盛世清平的夜,花好月圆,笙歌曼舞。宫廷画师于灯下作画,将此热闹非凡的盛况绘制于图:皇子满月,名流宾云集,人物多到险些延伸至画外;琼嫔封妃,太后亲赠金册金宝,以示肯定。宫女儿们端着果盘穿梭于回廊;太监倒酒端茶;乐师拨弦弄琴,奏着钧天广乐;舞姬载歌且舞,裙带飘飘

    “你们知道吗?这次晟王回京,还带回来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可了不得,以前在京城‘名声’可大着呢。”某个侯爵府的夫人幸灾乐祸道。

    众位贵妇倏地无心端赏歌舞了,都纷纷等候着下文。那消息灵通的夫人也不卖关子,紧接着道,“正是去年晋王在青楼斥千金白银买下的小妾柳婉婉!”

    “什么?!”某位县主惊讶的握住了嘴巴。可那呼声太大,不但引来了更前排晋王王妃的回眸,还换来了尹相莲恶狠狠的注视。

    “那归乐公主美得赛天仙似的,如此二八佳人,国色天香,整个京城何人能及?怎么晟王爷还会看上一个青楼妓子?”杜国公夫人低声着,匪夷所思。

    霍宝幺的母亲却嗤之以鼻道,“青楼女子从小就得用心学伺候男人的本事。想来这一路上可没少好好的服侍晟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