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刘清慰倒是跟我提起过,是皇上生母温禾筠的娘家,从前煊赫百年的名门望族。在先帝执政时,温氏嫡系一脉因通敌卖国的罪名被满门抄斩。剩下的旁支虽因先帝的“仁厚宽赦”未没被株连,但也因此受尽牵累,被遏制发展,实在难以扛起重振氏族荣光的大业。但好歹,他们把给先帝熬死了。少帝登基后有意匡扶,量能授官。温家这才停止江河日下的趋势,慢慢回归朝野。

    我故意低头拨弄着手上的小盒子,试图引起翁斐的注意。既然海媛珠是偷了我的福慧才入宫的,那就再因我而把这一年的所以好处都吐出来吧。

    “手上拿的是什么?”翁斐果然垂眸盯着我素手里的小玩意儿。

    我将盒子打开,“是一对金镶珠宝点翠耳环,方才海嫔娘娘送给我的。”

    “看来你们表姐妹关系很好。”

    “不瞒皇上说,不过是葭莩之亲罢了。”我兀自浅笑,并不打算让翁斐以后因我而对海媛珠留情面。“我与娘娘喜好兴趣不同,在闺中时并不怎么玩得到一块儿去。虽然关系略生疏,但她的为人,不管待谁都是大方慷慨的。刚才娘娘让我帮她创作几幅字画,竟然就赏了我这么贵重的耳环。我这点儿粗浅蹩脚的水平,哪里配得上这份好礼。”

    话至此就够了。我并不想现在就通过自己的嘴巴告诉皇上海媛珠极有可能偷了我的诗文赢得他的好感。一来我也只是怀疑,二来,我认为引导他亲身去发现,会更有震撼感。所以今天这些话,也只是为了日后的铺垫。

    翁斐似有所悟,嘴角忽然扬起嘲弄的弧度,“海嫔果然是个柳絮才高的。”

    此时我并不知道也没有深究他的这一句反讽的含义。这一年来海媛珠为了激起皇上对自己的兴趣,为了能有侍寝的机会,使尽了浑身解数。可惜翁斐不为所动。这样风华正茂又体格健硕的帝王,却只能守着空房远观,没有什么比这更折磨人的了。所以她隔三差五就让海家人从宫外买字画进来,营造自己的才女形象,只为讨他喜欢。

    可惜美人胸|大愚笨,以为这个画师才子不行,就换下一个,总会有一个让皇上满意。全然没有意识到翁斐会眼尖敏锐,析微察异的从字画上每次都截然不同的风格、用料、笔法、构图看出端倪。所以他是早就发现那些字画不是出自她之手了,不过是不屑拆穿她跳梁小丑般的行为罢了。但说实在的,连翁斐也不得不承认,海媛珠买的那些字字画画都是工整细腻、水墨淋漓的佳作,哈,看得出海家人没少花心思花银钱。

    “皇上”我忽然犹豫的请求道,“船能不能不要划得太远,我怕到时候有亲戚会到处寻我。”

    “怎么?害怕了?”

    我点点头,在畏缩与勇敢之间徘徊,“其实皇上一世英明,白璧无瑕,一举一动都被世人奉为圭端臬正去效仿,实在不该为我因小失大。你我身份有别,如今同舟湖上,单独会面,虽只是交心谈天,没有越轨之举。但要被旁人看到了,难免还是会想入非非,以为我们坏了伦常。”

    我说出了心里的矛盾与担忧,但也有意借此摸清他的态度。

    翁斐朝我靠近,眸光里有些侵略意味。“既然有可能被人撞见,有可能被误会我们已经有了不轨行为,那何不干脆落实它?以免日后被冤枉了心里还委屈。”

    我身体向后倾,矜持的逃出他若有似无的危险气息里。“皇上平时并非言语轻薄之人请不要说这样的玩笑话了。”

    翁斐逐渐恢复了正色,“你放心,既然今日朕敢这么见你,就绝对有万全之策护你周全,不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言毕,他又浅扬起嘴角,“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朕非圣人,却要天天披着圣贤的外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刚才稍显佻薄玩味的性子,才是朕最真实的模样呢?”

    我有些怯勾勾的望着他说话的样子,目光由吐息的薄唇移到他匀净瘦削的面庞与脖子上,心底忽然有些异样的痒。

    “我反而觉得这样的你或许更有意思。”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样说,以为我会羞怯闪躲。翁斐的眸光变得幽沉,慢慢靠近我,直至我退无可退,背靠竹篾边。通身衿贵干净的男人那淡而清冽的气息再次将我包围。他垂眸看我因慌张而紧绷的身体,点到为止,“放心,朕的修养还在,能守住底线的。”

    见我呆呆的扬眸看他,他伸出手,只以手背隔着空气抚挲着我的脸颊。低声道,“可是朕不想就这样把心意放之任之,隔靴搔痒。两个人之间,总是要有一个人去主动争取,捅破窗户纸改变现状的。”

    他把话说得很隐晦,扰着我的心砰砰跳,让我一时间欲言又塞,不知道怎么回话,只与他的目光胶着在一起,感觉扑出的呼吸逐渐在升温,逐渐在急促

    就在此时,棚外撑船的鸾煞躬身提醒道,“皇上,刘清慰侍卫过来了。身边还有一女子。”

    方才差点点燃的气氛荡然无存,惊悚的感觉扩散至全身,我瞪大眼睛捂着嘴,心虚胆颤,生怕刘清慰会掀起帘子进来。翁斐却极为从容,只轻轻示意我噤声。

    而今小船正要划出状元府,岸边的刘清慰见御上的暗卫鸾煞在此泛舟,便知是皇上在船舱内了。于是躬身作揖,“臣清慰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听刘清慰说船上的人是真龙天子,身侧的胡云瑢也赶紧跪下行礼。翁斐大方随意的探出身子,“清慰怎么在这儿四下无人的幽僻处偷闲躲静,不去宴席上喝酒侃聊?”他说着,又睥了一眼刘清慰身侧的胡云瑢,故意扬声问,“这女子是谁?”

    “回禀皇上,清慰不胜杯杓,酒量不佳,所以才想来花园躲躲酒。只是恰好遇到同在此处饭后消食,闲庭信步的表妹,索性结伴而行,正要一同回前院儿去。”

    天子龙威在前,胡云瑢不敢抬头,只是低眉敛目的自我介绍道,“民女胡云瑢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翁斐并未理会她,倒是别有深意的望了眼刘清慰,然后挥挥手,“你退下吧,且继续与佳人游园也无妨。”

    刘清慰下意识的想解释什么,鸾煞却继续撑杆滑行了,而皇上也早就放下了幕帘。他只好目送小船从小湖口驶出状元府邸后,才领着跪地的胡云瑢转身离去。

    船舱内的我静默了许久,“让皇上见笑了。”

    “嗯?”他眼眸轻抬,仿佛在问有什么可笑的?

    我低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自然是刚才的场景。我夫君与旁的女子在一起,而我却藏在你身后。”

    既然话已至此,他顺势而为,严肃的望着我,“不想藏在朕背后是吗?那你,想知道光明正大的站在朕身侧是什么感觉吗?”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道出自己的踌躇所在,“以为我如今的身份,若一朝站在君王身旁,定会掀起血雨腥风,引起轩然大波。虽然我也明白欲有所成,必承其重的道理。”

    他是帝王,没人敢说他的不是。但我却极易担上狐媚惑主,抛家弃夫,杨花心性的骂名。一时之间,我是很难摈弃掉世俗的眼光的。如果能能有双全法名利双收,就不必如此心乱如麻,进退两难了。

    或许真应该多像当朝太后王学英学学,当年她承受那么多恶语中伤、颠唇簸舌,面对那么多不怀好意的目光,竟还能毫发无损、满面荣光的笑到今天。

    “若朕有喜欢的女子,不管她是戴罪之身,薄祚寒门,还是碍于什么礼教道德的身份,都定会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必不会让人伤她分毫。”翁斐认真坚定的望着我,话中带有承诺的意味。默了一会儿,他平静的说道,“朕没登基之前,常出东宫,去民间了解民情吏治。偶然发现坊间的书摊书铺里总有类风月话本,爱杜撰些未知朝代的皇帝们谈情说爱的故事,昏聩颟顸的,清明恭俭的各式君主应有尽有。其中有个本子看得朕怒极反笑,大概讲的是有个皇帝为了制衡前朝各方势力,所以自己委曲求全,在后宫中被迫献身,像个种马一样平衡六宫关系,可却独独无法靠近自己心爱的女人??”

    这些话本颇受民间少女欢迎,叫姑娘们一会儿肝肠寸断,一会儿蜜意柔情。看得人多了,范围广了,就怕有人难免会代入现实,对当朝统治者诬以谤讪。这时的翁斐毕竟是真真正正王朝接班人,在现实中看到这种杜撰意淫帝王的风月本子,还那么窝囊隐忍,必然会动怒。

    说到这儿,他冷笑一声,“所以朕回东宫前就下了旨令,把这种荼毒思想,意淫皇室生活,有损帝王形象的本子一律以禁书焚书处理。朕这天下,权臣势利再大,能大得过君权?在朕这儿,宠爱,则天下不足容其高;失宠,则九服无所逃其命。”翁斐倏地抬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的面颊微仰,与他对视。“朕在位这几年,一心争权攘利,励精求治,好不容易到今日羽翼既成,大权在握。如果这都不能保护好心仪的女子,那朕这个皇帝不就白当那么多年了?连话本里那些废物君主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