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傅清峋正在顾氏纺织厂等着第一批试验品出来时,程卫风突然造访了。

    “你怎么来了?”傅清峋将人请到自己办公室坐下,询问道。

    “听说今日第一批布会生产出来,我来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毕竟我们程氏也是有布行的。”程卫风笑着说。

    傅清峋正在沏茶的手一顿,道“程先生倒是消息灵通,都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在我们顾氏安插眼线了?”

    程卫风连忙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慌张地解释“师姐别误会,我刚刚瞎说的。其实我是来送这个的,进门时恰巧听到了两个工人的谈话,才知道今天出布的。”

    傅清峋拿起桌子上的纸条,上面写着:惠仁医院佟医生6917

    “你是怎么做到的?”傅清峋惊讶地问。这位医生她之前约了很多次,都没能成功。

    “佟医生是全姑苏最好的胃科医生,但也刚好是孟亭哥亡妻的堂兄,这对我来说并不难。”程卫风轻松地说。

    “你找人花了多少钱?我拿给你。”

    程卫风正色道“师姐,我们既有同门之谊,又是合作伙伴,没必要和我算这么清吧?”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

    “师姐,其实沈菀是我爹硬塞给我的……”

    “那是你和她的事,没必要向我解释,我们只是合作伙伴,而且合作也马上要结束了。”

    程卫风想解释,但被傅清峋打断了。

    “师姐,那我们做个朋友总可以吧?”程卫风目光灼灼。

    傅清峋看着他,眼神明暗不定,默了片刻,然后说“你是程主席的大公子,我是顾家的六夫人,顾师长生前和令尊是好友。你违抗不了父命,我也不可能离开顾家,你说我们,能做什么样的朋友?”

    程卫风从这话里听出两个意思,一是傅清峋对自己这个人并不排斥,甚至是有点好感的,这让他的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而另一个则是自己和她都抗争不过命运,想到这,他又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

    傅清峋见他沉默,又说“既然你不肯收钱,那就日后再找机会回报你吧,我会告诉苏荷,说这医生是你帮忙联系的。”

    程卫风抬起头看着傅清峋,依旧不说话。

    “对了,上次南通那批沈云芝的绣品后来怎么样了?你解决了吗?”傅清峋转了个话题。

    程卫风摇头“我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暂停了近期去日本的船,但是下一步怎么办,我还没想好。”

    傅清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分析道“如果这批绣品去了日本,那肯定是肉包子打狗。可若是不动,一直在日本人手里,也是同样危险,就算程家能一直暂停去日本的船,但保不齐会有日本来姑苏的船。我们得让东西动起来,这样才有可能乘机拿到。”

    “可是要动到哪里去呢?东西在姑苏我们都没办法,一旦离开,就更是鞭长莫及。”

    “你之前说那批棉花是这个月底运到大连港,你那个在东北抗联的朋友有办法在日占区取货,那是否也有办法从日占区再劫走一批货呢?”傅清峋一边说,一边指节敲着桌面。

    程卫风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称赞道“师姐果然才思敏捷!”

    傅清峋淡淡一笑“你尽快和那个东北的朋友联系一下,如果可以,我们再想办法如何让那批货动起来。”

    “从南通回来不久,我就跟阿志去日租界打探过了,那天撞到你的日本商人叫渡边哲一,是保阳株式会社的老板。”

    “保阳株式会社?这名字好耳熟。”傅清峋努力回忆着,可就是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

    “对,就是保阳,主要经营一些日用品。渡边也算是第一批到姑苏来的日本商人了。我是这样打算的,一边拜托仲台的舅舅帮忙派人在姑苏佯装搜查一批丢失的珍贵绣品,一边让阿志再探渡边的家,让他着急。然后我再停掉其他到日占区的船,让他只能把东西运到大连去。”

    傅清峋点头赞同“我觉得可行,事不宜迟,抓紧行动吧!”

    顾家棉纺厂的第一批产品出来时,全厂所有人都在围着看。

    “六夫人,您看,这布光洁无杂质,经纬纱的密度和织物的密度几乎一模一样,绝对是上好的细平布!”苏荷激动地说。

    傅清峋虽不如苏荷专业,但家里到底是经营布行的,对布略懂一二。她上手一摸,质地柔软,摩挲起来,毫无阻碍,宛若绸缎般细腻。随即也高兴地说:“这布虽然不敢说是姑苏第一,但绝对称得上是上等货了!”

    “不仅是棉布,还有府绸和棉纱……”苏荷激动地逐一为傅清峋介绍。

    傅清峋频频点头。

    “大约还需要多久能完成第一批量产?”傅清峋问。

    苏荷沉吟片刻,道:“快则三个星期,慢则一个月。”

    “好,尽快生产。”

    傅清峋叮嘱完苏荷,又对陈襄理道:“你列一个姑苏城内布行的名单,我俩逐一上门拜访,这批试验品就免费拿去给他们卖。”

    木渎镇的傅家,此时傅建平正在骂傅清嶙。

    “你不是说他们的工厂很大吗?不是说保证质量没问题吗?可现在呢?就拿这些残次品应付我?”傅建平吼完直接摔了茶杯。

    傅清嶙站立一旁,吓得一哆嗦。

    “爹,这个工厂是一个朋友介绍给我的,我去看的时候,厂子确实不小,而且生产出的成品也和我们平时从天河纺织厂进的没什么差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知道?你还知道什么!拿回一堆残次品,去找人也找不到,大厂变废厂,你还能干点什么!你除了败家,是不是就不会干别的的了!”傅建平恨恨地戳着傅清嶙的脑门。

    “爹,对不起……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们手里握着一堆次品,还得罪了老伙伴天河厂,还能怎么办?只能认栽!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对儿女,一个一个的,都是赔钱货!”

    而另一边,傅清峋和陈跃东刚迈进施家商行的门。

    “经理你好,我们是顾氏纺织厂的,这是我们刚出厂的新布,想拿到您这儿来试售。不收贵行的钱,若是卖得好,再来商谈下一步的合作。”

    施家商行同程氏商行都是吴县数一数二的大商行,商品涉猎范围广,出货量大。两家商行的经理都算得上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傲慢得很。那经理本不想理会他们,但是看在傅清峋貌美,又说免费试售,他才勉为其难地看了看这布。

    可一打眼便愣住了,惊讶地问:“这是你们顾家生产的布?”

    “正是。”傅清峋点头。

    “哪个顾家?”

    “城西顾园,先夫顾远寿,我是顾家六夫人。”

    提到顾远寿,全吴县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毕竟那人在位时呼风唤雨,离世时轰轰烈烈。可自从顾远寿殉国后,世人皆以为顾家从此就没落了,没想到,竟然又悄无声息地办起了纺织厂。那经理悄悄打量着傅清峋,对她如此年轻就能掌管顾家的生意感到非常吃惊。

    随后经理点头道:“布是好布,我就留下了,若顾满意,我自会找你商谈合作事宜。”

    “那就多谢经理了。”傅清峋笑着一边说,一边递上了名片。

    “好,六夫人慢走。”

    经理将傅清峋和陈跃东送至商行门口。

    这时,从商行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两个人。

    “这就是你说的顾家六夫人,傅清峋?”施孟亭的眼睛看着门口,问道。

    “是啊,人很漂亮吧?”施仲台说。

    施孟亭没理他,而是往前走了几步,拿起了柜台上的顾氏的布仔细看了起来。

    “大哥,我跟你说,这可是卫风的心上人,你可不能抢哦!”施仲台追着说。

    施孟亭被弟弟逗笑了,抬头看着他,佯装生气地说:“到底我是你大哥?还是他是你大哥?”

    施仲台看着他严肃的样子,突然说了句:“大哥,你别说,你刚刚的这个神情和语气跟程卫风还真是挺像的。”

    施孟亭愣了一下,他记得之前就有人说过他们相像,不止一个人这样说。可是让他们具体说说是哪里像,又说不出来。

    他摇摇头,一拍弟弟的肩膀,笑道:“那怎么可能?肯定是你成天和他在一起,都忘了你大哥长什么样子了。”

    当傅清峋开车回到顾园时,老远就看见顾园门前挺着一台黑色的车,等离近一看车牌号,竟是傅家的车。难道是傅建平找来了?傅清峋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当她把车子停到那台车旁边时,车门打开了,露出傅清嶙的脸。

    傅清峋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哥,你怎么来了?”

    “清峋,我又被爹骂了……”

    傅清峋将哥哥带回顾家。

    “二夫人,三夫人,这是我哥哥傅清嶙,他今天来找我说点事,我带他去楼上坐会儿,他一会儿便走。”

    “哎呦,既然是小六的哥哥,那也就是一家人,急什么,一起吃了晚饭再走嘛。”三夫人热情地道。

    二夫人却神色一滞,用关切和探寻的眼神看着傅清峋。

    傅清峋瞬间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笑着朝她摇摇头,补充道:“只是一些家中的小事。”

    待傅清嶙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妹妹讲述完,傅清峋安慰道:“哥,你也别太自责了,这事爹也有责任,要不是他贪图便宜,想要进低价货,又怎会有这档子事?”

    “唉,我们家的布行年初扩大了铺面,又进了不少货,可是出货量却跟不上,眼看着钱都赔了进去,爹也是着急。”

    “出嫁之前我就劝过爹,傅氏布行的出货地主要就在木渎,所以不要盲目地扩铺面,而是要稳扎稳打地创口碑,先把销路铺出去。可是他不听,我们又能怎么办呢?之前顾家给的一万大洋是不是已经花完了?”

    傅清嶙看着妹妹,为难地说:“具体账目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还剩了点吧。”

    “呵,我就知道是这样。所以他才会急着逼我改嫁,打算再卖我一次,是不是?”傅清峋冷笑道。眼眶通红,眼底有丝丝晶莹向外泛出,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

    傅清嶙沉默了,整个房间也跟着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六夫人,傅少爷,我是月白,来给你们送点儿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