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板。”

    傅清峋一行人走进包间时,东道主穆云生已经在等候了。

    “六夫人,程大少,陈襄理。”穆云生笑着同每一个人都握了手。

    “几位都很守时啊,守时之人必守信,可敬、可交。”穆云生接着称赞道。

    “穆老板过奖了,您也是,而且还如此盛情地款待我们,就愿意和您这样的人交朋友、做生意。”程卫风笑着说。

    “哈哈哈……本着广交友的原则,我还请了南通纺织业的另外两位老板,只是我的这两个朋友不太守时,让三位见笑了。”穆老板略带歉意地说。

    “其实是我们来早了,非常高兴能多结交商界的朋友,不妨就一起等一等吧。”傅清峋道。

    晚上六点钟刚过,包间的门被敲响,走进来两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一进门,便笑着道歉:“抱歉抱歉,我们迟到了。”

    房间里的其他人见状都站了起来。

    穆老板主动走到两拨人中间,略带责备道:“你们怎么才来啊?贵都等你们很久了。”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道:“那真的是太抱歉了!待会儿我自罚三杯,给贵赔罪。”

    程卫风和傅清峋连忙笑着说不敢当。

    穆老板介绍:“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吴县商会程主席的大公子,这位是姑苏顾氏棉花园的掌门人顾六夫人,这位是顾氏的陈襄理。这两位是南通云海纺织的方老板跟木槿纺织的周老板。”

    双方握手寒暄,再次落座。

    开席后,木槿纺织的周老板随口道:“其实我和老方提前十分钟就到浮云楼了,但是在一楼遇到个熟人,就耽搁了。”

    “哦?遇到谁了?”穆老板问。

    “遇到了大通典当行的彭老板,他就跟我们隔了两个包间。今天在这儿宴请三位姑苏来的人,看着老彭那副谦卑的样子,那三个人应是大有来头,说不定程少能认识。”方老板说。

    程卫风接道:“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点吗?”

    “你别说,其中一个还真挺有特点的,身高能有八尺,剃了个光头,左边的眉毛还缺了一小块儿。”

    程卫风拿筷子的手突然一顿,但是很快便调整了过来,轻声回:“没什么印象。”

    傅清峋察觉到他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接道:“方老板有所不知,程先生刚从日本留学回来,除了有业务往来的几家外,认识的人并不多。”

    本来就是闲聊,那三位老板便没再纠结此事。

    傅清峋知道程卫风不善言辞,便主动接过了话语权,和南通的几位老板攀谈起来。

    程卫风今晚只负责两件事。一件是喝酒,除了开席的第一杯酒是傅清峋自己喝的,其余敬傅清峋的酒和傅清峋敬的酒,都是程卫风代喝的。另一件是欣赏傅清峋和别人聊天。

    傅清峋博闻强知、风趣幽默,既令人钦佩她的才学和见识,不断慨叹巾帼不让须眉;又能引人捧腹大笑,调节酒桌氛围。即使她不喝酒,几位老板也没意见,且非常乐于与她交谈。再加上天生的好样貌,南通的几个老板几乎彻底放下了防备,即便得知傅清峋将转战纺织业,却依然积极地向她传授经验。

    “我跟你说,六夫人,你来南通纺织学校招人就对了!我跟你说,这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专门学校,不仅纺织技术一流,刺绣、缂丝样样出色……哦,对了,他们学校,明天,明天上午九点,就有一场优秀学生推介会,南通很多企业都会去,你也可去看看……”方老板满脸通红,舌头都喝大了。

    程卫风看着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三位南通老板、状态尚可的陈襄理,以及眼神依旧十分清明的傅清峋,对所有人说:“各位先喝着,我去趟洗手间。”说完便起身出了包间。

    出门后,程卫风先是用目光找寻阿志的身影,此时正站在走廊尽头的阿志也看向程卫风。

    程卫风朝他微一点头,便直奔洗手间方向。

    “大少爷叫我有事?”阿志随后跟了过来。

    “我二叔可能在205包间,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他,还有他都和谁在一起。”

    “需要我做什么?”

    “你一会儿到一楼去找服务生,就说你是205包间人的随从,再要一瓶johnniewalker,让他们尽快送到包间。”

    说完,程卫风还把阿志头上的学生帽摘了下来,戴到自己头上。

    从洗手间出来,不疾不徐地反向绕回包间,中途刚好经过205包间。

    “人您好,这是您要的酒。”服务生敲开205包间的门,说道。

    此时程卫风将帽檐压低,掏出手帕佯装擤鼻涕,经过205包间门前时,快速透过半敞的空隙向包间里面扫视。

    傅清峋见程卫风出去了很久都没回来,又联想到刚开席时他的那个反应,便寻了个借口出来看看。

    一出门,就看到了不远处包间门口的那个熟悉身影,快步朝他走去。

    这时包间里面的人竟突然走出门来,最先出门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身着黑色西装,个子不高,白白胖胖,一脸的富态相。许是喝了很多酒,走路有些不太稳,一出门便撞到了傅清峋的肩膀。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的,还望小姐见谅。”那男人极有礼貌,一边说着,一边还十分郑重地朝傅清峋鞠了一躬。

    傅清峋刚要回礼,竟被程卫风一把拽到了墙角。她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已经被程卫风抵在了墙上。

    程卫风左手抚着她的脸,轻轻用力,让她别乱动,右手支着墙壁。

    从205包间走出来的那几个人的角度看,这是一对情侣在接吻。刚刚撞了傅清峋的那个男人看着这一幕,微微笑了笑,便朝楼梯口走去。其余的三个人紧随其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俩。

    待听到那几个人下楼的脚步声,程卫风才放开傅清峋。看到她眼中即将喷发的怒火,程卫风连忙道歉:“对不起,师姐,刚才我事急从权,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程卫风诚恳的道歉并没有打消傅清峋心中的怒意,她冷冷道:“程先生的事急从权不过是为自己考虑,不想让自己暴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里离我们的包间并不远,陈襄理随时都有可能出来,若是被他看到我们这个样子,我以后如何在姑苏做人?如何在顾家生存?又如何在棉花园立足?亏我还替你担心,出来找你,可你却从头至尾都没考虑过我!”

    说完,傅清峋看也不看程卫风,径直走回包间。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仿佛是在宣泄着心中的怒火。

    待回到包间,穆老板他们已经是强打精神了,陈跃东的状态也不如程卫风离开的时候。

    “我说,程大少啊,您这是,是,干什么去了?”穆老板断断续续地含糊道。

    “抱歉,我喝的有点多,去洗手间,吐了一下。”程卫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话。

    “哈哈哈……我们还以为程少是千杯不醉呢,原来跟我们一样啊……”方老板大笑。

    他们此时距离不省人事已经仅剩一步之遥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黑脸的傅清峋。

    程卫风帮忙把三位老板扶到了各自的车上,然后转身叫了两辆黄包车,只是这次傅清峋没有和程卫风一起上第一辆,而是选择跟陈襄理同乘后面那辆。

    阿志都愣了,一脸纳闷地走到第一辆车,行至近前,看到了他们家少爷此时的表情也很有意思,一脸的欲说还休和苦涩不已。

    本想借着同坐一辆车的机会再解释解释的程卫风,此时心里很不好受,一路上几次想要回头看看傅清峋,可是又生生忍住了,因为陈跃东也在后面,他必须得多为傅清峋考虑。

    到达旅馆后,傅清峋依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而且时间太晚了,程卫风也不好去敲门,就想着明天再说。

    直到刚天亮时,程卫风的房门被敲响。因着心里有事,他也没有睡踏实,听到声音便一骨碌起身,开门一看,是阿志。

    “回来了,怎么样?”

    昨天刚一回到旅馆,阿志就又被程卫风给派出去了。

    “我先去了大通典当行,看了他们的交易记录和进出库记录,上面写着昨天上午天出了一箱绣品。”

    “绣品?姑苏的绣品闻名天下,二叔又何必特地跑到南通来做绣品生意,还有其他可疑的吗?”

    “我又翻了账本,您猜这批绣品的进价是多少?”

    “多少?”

    “六万大洋。”

    “什么?!”程卫风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没看错,是六万。货没有立刻提走,而是放在了广平仓库。我又去了仓库那边,找到了货,确实是绣品。”

    程卫风想了想,道:“你认得那是什么绣吗?或者绣品上有没有特殊标志?”

    “我注意到了,每件绣品上都有‘雪宧’二字。”

    程卫风瞬间瞪大了眼睛,随即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