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丰市现处于春夏交接时分,雨一场接着一场得下。

    不言劳苦,空气里溺漫着湿闷潮热的气息。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枝干遍布新生的嫩叶,水果商铺前每一层水果摆放齐整,果香四溢。

    小区楼下,一群七八岁的孩子聚在花坛前玩。每个都是被家长捧在手心里的,衣着干净,面容可爱。

    旁边不远的地方站着几个大人,时不时地朝这群孩子的方向看去,生怕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一个光头皮肤黝黑的小男孩推开前面的小姑娘,蹲下身,看着大人们帮自己抓来的斑鸠,眼看着不过瘾,伸手去打它的脑袋。

    刚刚被男孩推搡的女孩,听到斑鸠害怕到刺耳的叫声,心情烦躁,“小心点,你都把它给弄疼了。”

    男孩满不在乎地一伸手,“我知道我知道,别在这儿絮絮叨叨跟老奶奶似的。”

    “你才是老奶奶呢。”被叫老奶奶的女孩子,一皱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个伙伴玩斑鸠。

    她表情不屑,可是眼里却透露着想要去摸斑鸠的盼望。

    她围着几人转了一圈,可惜他们把斑鸠围得密不透风,生怕斑鸠从缝隙里逃之夭夭。

    这只斑鸠原先在花坛边吃小孩掉下的饼干碎,被手快的家长一把抓住,防止它飞走,把它的翅膀羽毛剪掉。

    小女孩眼里的期盼慢慢地转变成了失望,只好退在旁边。两只手背在身后,无聊地四处看来看去。

    一个清俊的少年入了她的眼里,单肩背着包,头发干净蓬松,皮肤白皙。

    少年朝吵闹的孩子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准备路过谈话的大人时,被一个眼熟的邻居叫住。

    “呦,嘉乐放学回来了呀。”一个化着浓妆,穿着清凉的女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几天没见,个子又长高了哦。”

    被叫‘嘉乐’的少年对她点点头,看着她脸上画不流利的眼线,笑起来时黏在牙龈上的口红,面上不显,内心极其厌恶。

    没有说话,直直地向前走。

    等进了楼道里,其他人才向那个女人打探消息。

    “这就是陈主任家的孩子啊。”

    “是啊,刚上初中,长得挺俊俏不是?”

    “小孩子长得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习啊。不过我听人说这孩子六年级没上,直接参加升学考试,考到咱们市二中了?”

    正丰市二中是整个市区内最好的初中。

    这个学校入学困难,成绩是一门大关,还有每年的学费高昂,一般家庭望而止步。

    那个女人嘴里笑哼一声,“也不看看人家这是什么家庭,高知识分子,他爸是在政府工作的,年纪轻轻就一路升到主任这个位置,再过几年,从这个小区搬出去,就成了咱们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大人物了。生在人家里的孩子不得万里挑一呀,两三岁就开始学外语和外国人对话了。”

    “对了,他妈是干嘛的,你们见过没?陈主任搬到咱们这里也有两三年了,一次都没见过他家里除了保姆外其他女的……”

    就在这时,一辆车身全黑的私家车缓缓驶入小区内。

    几人一眼就认出车牌,是他们谈话里陈主任的车。

    大家互相使着眼色,笑嘻嘻地说着其他家常,不约而同地撇开话题。

    等车开进车库里,那个女人这才神秘兮兮地把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八卦,说给众人听。

    “听说嘉乐妈妈是两三年前落马的高官的千金,可能是怕耽误孩子的前程,嘉乐妈妈跟嘉乐爸爸离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们可不能到处乱说。”

    “说不定陈主任搬到咱们小区,就是为了避上面的风头,这段时间过去,咱们可就见不到了。”

    自从陈主任父子搬到这个小区后,整个小区里没几个人不找他帮忙的。

    有时候是自家孩子的升学,有时候是买房子。是个人都嫌烦,又不是亲戚,陈主任只每逢陈嘉乐回来才归家。

    女人还记得自己拜托陈主任帮她家文毅解决一下入学问题,孩子就差一分,就到一中的分数线了,不进一中,那是孩子一生的遗憾。

    为此她打哈哈地对众人说,“你们也知道,像这种事外面说啥的也有,咱们都不是人家亲人,不知道其中缘由,当个玩笑听听就过去了。”

    “知道知道。”几人摆摆手。

    其中一个秃顶的男人抚摸下巴,眉头紧锁,嘴里嘟囔着,“诶,不对啊,要是说起来,这几年落马的那个高官不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玩闹的孩子群里传来一声尖叫,伴随着女孩子哭声。

    这群大人忘记刚才的话题,把注意力全放在孩子身上。

    光头小男孩神情呆滞地瘫坐在地上,脸上还有一些不知名血迹。看到家长过来,其他吓破胆的孩子纷纷躲在他们身后。

    四周散开,只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手里掂着一块砖头,顶端还不停地往下渗血。

    在她的脚下,一只开膛破肚的斑鸠,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里,猩红的液体沿着板砖缝隙对众人张开獠牙。

    场面极其血腥,不忍直视。

    秃头男人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眼脑袋都没了的斑鸠,惊声叫道:“这怎么回事?”

    孩子们被吓破了胆,没有一个敢开口说话。

    秃头男人面色愠怒地在光头男孩后脑勺拍了一掌,厉声问道:“张志明,这斑鸠怎么死的。”

    此话一说,现场所有人目光诡异地看向女孩。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鸟八成是她杀的。

    女孩白色单衣看样子有两三天没洗,头发枯干毛躁,不修边幅的刘海遮住了眼睛,露在外面的脖颈白的毫无血色。

    大家眼神里充斥着厌恶和惊恐。

    小小年纪下手这么狠,指不定心里有什么问题。

    秃头男把男孩从地上拉起来,让他拍掉身上的灰尘。

    之后众人带着那个女孩去找她家长理论。

    临走前,大家都不忍去看斑鸠惨厉的死状。

    “你们见过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是不是精神上有问题,平时也不见她出来玩。”

    “还能是谁的孩子,她没爸,也就一个整天打扮妖艳跟鸡一样的妈,成天成夜不在家,也不管她。”

    “小的时候杀小动物,长大了那还得了,直接杀……”

    小女孩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安静的有些过头。

    “如果她妈真是做那个工作的,必须得赶出这个小区,别败坏咱们小区的风气。”

    “李成妈不是前几天看到她妈带着一个男的回咱小区?”

    “前天也有,都不是一个男人。”

    ……

    陈主任站在楼道口打电话,看着熙熙攘攘的众人,对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便挂断电话。

    或许是站在前面的小女孩太显眼,不得不多看她几眼。

    女人看到陈主任,立马换了一张面孔,笑脸相迎,“呦,陈主任怎么不上去呢。”

    陈主任反手指了指身后的电梯,“一直有人占着,在这儿等着呢。”

    环顾四周,语气带着点戏谑,“估计,电梯一次带不动你们这么多人。”

    女人呵呵一笑,跟陈主任解释道:“小区里出了件事,我们家孩子正在那儿好好玩呢,这小女孩突然把鸟给砸死了。您没看到,那鸟啊,脑袋都给砸碎了,可怕得很呢。”

    陈主任听女人一说,眼神好奇地蹲下身,抬起干净的指尖,拨开遮挡女孩半张脸的刘海。

    看到女孩真面目的那一刻,陈主任眉尖一挑,是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孔。

    女孩皮肤白嫩,樱唇小巧,鼻头圆润,一双杏眼透露着孩童特有的纯真。

    “不像是那样的孩子……”陈主任半开玩笑地起身。

    大家没看到过女孩长什么样,自然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几个人互相看来看去,有陈主任在,说不定真能把那个女人赶出小区。

    可是到底谁来说这件事,没人愿意去说。

    这些真真假假的事,万一错了,没人想在陈主任那儿留下不好的印象。

    到最后,你不说我也不说,成年人的社会里,没有人愿意做出头鸟。

    “我们正准备去找她家长呢,陈主任你……”

    “我还有事,等电梯下来就走。”陈主任笑呵呵地摆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愿意掺和这烂摊子里。

    话音刚落,电梯门缓缓打开。陈主任先进去,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要不然赶下趟?”

    “我们没啥事,不耽误您。”

    电梯门关上后,陈主任瞬间换了一张冷漠的表情。

    他心情烦躁地扯了下领带,这一天天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省心的。

    尤其是回到这个小区里,看着这一张张谄媚的脸,忍不住作呕。

    陈嘉乐面色从容地坐在沙发上,茶几放着一张成绩单,令人惊讶的是所有成绩都是0。

    他耳朵好使,听到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不断走近。

    钥匙插进孔内,转了一圈,一股强大的气场压迫而来。

    “陈嘉乐。”

    陈主任从容不迫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着自己儿子与前妻极其相似的眉眼,双手攥紧把火气压下。

    “你就这点出息,以为考个零分就能威胁到我是吧。”陈主任伸手拿起成绩单,在他面前撕得粉碎。

    “转校吧。”

    陈嘉乐瞳孔猛地收缩,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主任,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陈主任扯动嘴角,“你不是想见你妈吗?行啊,我把你送到你妈那里。”

    陈嘉乐情绪瞬间崩溃,“我妈在哪里!”

    看着儿子心系母亲,陈主任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在临安县,我老家。”

    陈嘉乐缓了好久,才平复呼吸。

    原来还活着,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