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中,姜菘正与夷族首领们吃饭,缺衣少食并未在这里出现,首领们的面前都摆着煮熟的牛肉,这是只有大巫和首领点头才能屠宰的牲口,在如今这种饥荒的时候,这些肉食显得尤为珍贵。

    犬虎大口啃着牛腿,边吃边哈哈笑道:“大巫奶奶,若是你早说请我来天天大鱼大肉,哪还用得着那么大阵仗啊?”

    姜菘面前只摆着一盘烫熟的野菜,撒了点盐巴作为调味,她依旧吃得香甜。三两口吃完盘中的野菜,姜菘抹了把嘴,笑道:“那你考虑的如何?”

    犬虎嘿嘿笑着说道:“我当然没意见,但夷族我一个人又说得不算,得看大家伙的意思啊!”

    姜菘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水,看向赤夷首领,说道:“火石,你今年种的茶不错。”

    火石恭敬起身说道:“谢大巫奶奶赞赏,今年茶林少虫,因此茶树长得好些。”

    姜菘点点头,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这个”火石迟疑了下,还是说道:“我自然听从大巫及族长的号令,只不过我部本就在夷族中人口最少,恐怕也出不了多少巫战,还是看几位首领的意见吧!”

    姜菘放下陶杯,环视一圈,朗声说道:“你们也看到我黎族的情况,即便如今,我们也没有放弃夷族人,那是因为我们黎族人向来注重诺言,一旦许下誓约,便会拼死守护。”

    犬虎扭头看了看旁坐的方夷首领,撇了撇嘴巴,有些不以为然。姜菘这话倒是说得好听,当初在送行宴上签了契约,就算黎族想违约也得能付出代价才行。而且,他已经知道了姜菘还能这样拿着范儿的底气,若不是有城外那一片新谷,他相信姜菘绝对不会这么轻松的每天供他们一头牛来吃。

    左右看了看,犬虎在心底嗤笑,这几个都是老狐狸,怎么会看不出姜菘的打算。这次的危机已经不是一两个种族这么简单了,魔族反攻,谁都逃不了,黎族犯了众怒,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候,他们可不急。犬虎估计,这些个老家伙都在心里盘算着怎么从黎族身上咬下块肉来呢!

    姜菘见众人都不作答,轻声叹了口气,拄着巫杖站起身来,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次请你们来,各城各部与我黎族巫战均有摩擦,你们死了不少人,可事出突然,我们来不及多作解释。如今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若是执意不肯合作,你们各部巫战大军想必已经集结,咱们便先在魔族到来之前决个胜负,你们意下如何?”

    几个首领面色变了变,犬虎皱眉思索着,即便黎族如今少粮,但那五万大军可不是摆设,真打起来,他们半点便宜也占不到。原本还想多拖些日子,等周边野菜都挖光了,猎物跑光了,黎族开始饿死人的时候,他们再和黎族掰扯掰扯,可如今黎族态度这么强硬,这就有些不好办了。犬虎抬眼瞧了瞧坐在姜菘左侧下首的玄夜,却见他面上带着微笑,一点也没惊慌。

    玄夷是夷族中势力最大,人口最多的部族,其余旧部自然也要看他的意思。

    姜菘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话说完便向玄夜看去,问道:“玄夜首领,你意下如何?”

    玄夜虽然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看着反而精神矍铄,不显半分老态。只不过他举着个牛腿吃得汁水淋漓,滴得胸前满是油污,显得有些邋遢。听到姜菘的话,他放下牛腿笑了笑,说道:“大巫,要我说啊!咱们就敞亮点说话吧!如今大敌当前,咱们同属人族,本应团结一心,共御外敌。只不过我夷族自从大巫被黎族请走后,这些年来少有巫战觉醒。我自然愿意先放下先仇旧恨,共同御敌,可我需要个理由去说服族内几大家”

    姜菘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说罢!你想要什么?”

    “巫阵图法。”玄夜捏起一片牛肉塞入口中说道。

    “不可能!”姜菘一甩袖,愠怒说道。

    这是黎族立族之本,怎么可能教给他们?

    玄夜对于姜菘的答并不意外,他抠了抠牙缝间夹着的肉丝,又舔进嘴里,笑道:“那就新粮谷种怎么样?就你们城外种的那些叫玉米的。”

    姜菘沉默了下来,玄夜这老家伙够狠,赤裸裸的趁火打劫,可她却不能一口绝,现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开战只会削弱自身力量。

    沉思半晌,姜菘抬手说道:“诸位就先吧!容我考虑考虑。”

    玄夜混不在意的站起身来,指着桌上的牛肉,对身旁的黎族巫战说道:“这些,都给我带上,我去接着吃!”

    他身后的两个黎族巫战是看押他的守卫,但他却一点被看押的自觉也没有,反而像是对待自己带着的侍卫一般发号施令。

    那黎族小巫战抬眼看了看姜菘,见她摆了摆手,才低头将桌上的肉都端了起来。其余几个首领以玄夜马首是鞍,自然也有样学样,让身旁的巫战把桌上的肉都带着往议事厅外走去。

    议事厅外围满了夷族人,如今蚩尤城中遍地都是夷族人,赶来的黎族巫战反而没有了地方住,只好在城外安营扎寨。

    饿得头昏眼花的夷族人知道自家首领来了蚩尤城,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时刻守在议事厅和他们的住所外。

    一路往住所走去,夷族首领们面前全是夷族人伸出的手,闻着黎族巫战们怀中的肉香,那些瘦弱的夷族人都快疯了。

    看着乐呵呵的玄夜这个时候却面沉如铁,冲身旁的黎族巫战说道:“谁再敢上前,杀!”

    黎族小巫战对于这个命令还是很乐意接受的,冷喝一声,他一掌推出,堵在玄夜面前的夷族人如同断线木偶般飞了出去,当先的几个已经骨断筋折,口吐鲜血起来。

    听着族人们的哀嚎,就连犬虎都面露不忍,而玄夜却像没事人一般大摇大摆往前走去。

    他们的住所是一栋用砖头盖的房子,顶上是用整根椽子和蒿草搭的房顶,甚至里面的地面都用砖头铺了一层,很是平整。

    上次来的时候他们还没见到过有这种房子。

    几个夷族首领都住在一间房子里,房间里是一排木制的单人床,同样长短的方木腿和无比平整的木板都让他们刚住进来的时候惊讶无比,住了几天后,他们也都习惯了,相较于睡觉时都在担心别掉到床下的糟心感受,他们还是更喜欢用兽皮铺的地铺。

    到房间后,犬虎有些忿忿不平的冲玄夜说道:“玄老大,方才你在路上为何让那黎族巫战对族人下狠手?那里面也是有我畎夷族人的。”

    玄夜撇了他一眼,淡然说道:“你心疼?那你接去啊!”

    “我!”畎夷说不出话了,若是让他如今将这些拖油瓶再接去,他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的。

    白夷、阳夷首领向来是玄夷的忠实拥趸,听到这话,白夷首领白先笑道:“玄老大不用和他置气,你也知道,他向来比较笨,你今日的卜卦如何?”

    犬虎被白先说笨,心中自然恼怒,但听他问起卜卦结果,便将愤恨咽了下去,玄夷卜卦天下冠绝,如果有危险,玄夜也会提前算到,这也是他们安心呆在这的原因。

    玄夜眉头微皱,沉声说道:“还是和前几日一样,算不出来。”

    白先吸了口气,有些担忧的说道:“连你也算不出,这事儿可麻烦了,我说,不如我们早些”他指了指西方。

    玄夜看了看少言寡语的风狐,问道:“你那边情况如何?”

    风狐笑了笑,面容中颇有得色,他压低声音说道:“少主有过吩咐,若是各位愿往,他随时欢迎。”

    白先显然有些意动,他看向玄夜,试探问道:“不如咱们?”

    摇了摇头,玄夜说道:“不可,那人虽然应了先祖卦象,可在来之前我用了周天大衍之法,卦象上那人并不是破局之人,卦象显示,破局之人应在了这里,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何明知危险,还要亲自过来?”

    风狐面色有些差,但碍于众人,并未表现出来。

    “那现今该如何?”犬虎开口问道。

    “等。”玄夜捏起一片牛肉放入嘴中,说道:“一切自有运数,急不得。”

    犬虎显然对这个答不太满意,他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干什么呢?大白天的瞎嚷嚷啥?”犬虎冲着外面喊道。

    “闭嘴!”

    黎族巫战的声音很严肃,犬虎有些奇怪,玄夜从床上坐起,透过砖头搭起的透风窗向外看去,喃喃道:“这么快么?”

    嘈杂声越来越大,很多人从屋子旁跑过,惊慌的呼喊着,往城北跑去,玄夜眯起眼睛,从砖缝中,他看到城北远处的山头后方腾起了一片黄云,向着这边蔓延而来。

    玄夜侧耳倾听,待到他听清那些惊慌奔跑的人们口中呼喊的词语后,连他也是面色大变,惊呼道:“昆蝗!”

    昆蝗是昆族中最让人惧怕的王脉,作为甲皇第一个分离出的孩子,它继承了母亲的名号,成为昆族中直翅昆族的女王。

    它每每肆虐的时候,都是各族的灾难,尤其是依赖大量植物生存的人族和毛族,谈及昆蝗的时候总会咬牙痛恨,却又无可奈何。

    蝗虫,是它最强大的武器,一旦它撒开势来,那么在它所经之地,必将寸草不生!

    是谁释放了这头恶魔?而它为什么又向着蚩尤城而来?

    在玄夜吐出这个词的时候,众人齐齐色变,反应最快的风狐已经从脚下抠出了一块砖头来,没有武器的他觉得这方方正正的石头莫名的顺手。环视一圈,他低声喊道:“现在去挟了姜菘,还有生路!”

    反应快的已经明白了风狐的意思,昆蝗现身,这里已注定成为死地,别的不说,尚且长在田间的谷物是决计保不住了。而姜菘之所以还能和他们心平气和谈判的原因也是因为那些快要成熟的粮食,可如今粮食要保不住了!那黎族会怎么办?

    黎族人会彻底疯掉!别说这里的八万夷族,黎族失去所有的粮食,该怎么活下去?

    战争已经不可避免,昆蝗的出现在瞬间将黎族和夷族拉到了生死线上。

    黎族人要去夷族抢粮了!才从各城撤军的黎族巫战会再次去,只不过这次是带着刀兵和杀意!

    白先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颤抖着指向黄云来袭的方向,绝望的说道:“那山后的方向,是我白夷部落”

    神经在一瞬间就绷到了最极限,风狐低声吼道:“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剩余的几位首领眼中杀机迸现,在五万巫战包围的城市中杀出去是不可能了,他们唯一的机会是抓住姜菘作为筹码,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真他妈该死!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玄夜愣愣的站在窗前,心中万雷轰鸣,他终于明白了卦象为什么一直不明了。

    到底是谁?居然能够遮挡气运的眼睛?

    到底是谁?将整个人族玩弄于鼓掌之中?

    到底是谁?居然能将昆族王脉作为棋子,布下这弥天大局?

    迷雾已经消散,他终于知道了被遮掩的是什么,可他已经有些绝望了。

    死局!

    谁能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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