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虫鸣打破了夏夜的宁静,也叫得人心烦意乱。

    “温大小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而且这次还伤到了内脏,所以……”宗明空随身带来的医修吞吞吐吐地道,“恐怕要明日才能清醒过来。”

    但宗明空听到这话紧锁的眉却展开了,她沉吟片刻后道:“人没大碍就好。”

    跟了宗明空几十年的医修心下暗暗称奇,虽然他家主上对外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但如他们这样的自己人都知道,宗家这位最年轻的掌事实际上就是个不近人情,利益至上的狠人。

    自认还挺了解自家主上的医修,摸了把自个下巴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另一只给叶晚施针的手也慢了下来。刚还以为主上会像从前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弄醒问清楚任务完成的情况,熟料主上对这位温大小姐竟如此和善,那他也不用急了。

    医师诊治完毕退下后,宗明空对守在叶晚床边的花言卿道:“之前我在入口那看到了血迹,还在想这会不会是叶晚的,但想到你就在叶晚身边,又觉得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凭你的实力应该不会让她受伤。”

    她冷冷注视着花言卿,声音也放得越发轻了,“花言卿,你是后悔了吗?”

    本就因没能察觉到叶晚伤势居然如此严重,而陷入巨大的困惑和慌乱的花言卿闻言一震,接着狭长的狐狸眼微眯,反问道:“后悔什么?”

    “神降。”这两个字宗明空是用口型说的,但花言卿知道,她说的就是神降。

    不等花言卿回答,宗明空朝门外侧了一下头,低声道:“去外面说。”

    花言卿紧紧抿着唇,看着床上昏迷的叶晚面露迟疑之色。宗明空嘲讽地提了一下嘴角,嗤笑道:“你在这看着她又不会好。”

    这话让花言卿的脸立马沉了下来,他死死盯着宗明空。在他阴冷的视线下,宗明空渐渐收起了脸上的轻慢之色,取而代之的则是警惕和审慎。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绷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传,说是一位名叫邱寐安的医修,自称是温大小姐叶晚的手下,要面见温大小姐禀事。

    屋内互瞪的两个人气势齐齐一松,宗明空问:“这人真是叶晚手下的?”

    “是有这么个人,”花言卿想了想,说,“他算是叶晚的专属医修,就让他进来照顾叶晚吧。”

    于是邱寐安就这么被放了进来。

    当看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叶晚,邱寐安竟丝毫不觉得意外。这位大小姐从前还只是小打小闹,寻个宝挖个药,受的伤也大多只是到见了点血的地步,可自从少主陨落后,这位大小姐就疯了,都不拿自己当个人了,可着劲的糟害自己的身体……

    邱医师有了用武之地,花言卿也就得了空,可以和去外面好好和宗明空“谈谈”。

    天上月如钩,人间凉如水。

    之前他们常用的蜗衡被皇甫铭轰成了渣渣,眼下叶晚用的是另一个休憩灵器,空间要比蜗衡大,但防御力却不如被花言卿改装过的蜗衡。花言卿和宗明空也没走远,就在门外摆开阵势聊了起来。

    “重回下界的感觉如何?”花言卿背着手,淡声问道。

    宗明空笑了笑,道:“还不错,虽然是一样忙,但这里的忙碌要更真实一点。我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也能看到自己在慢慢靠近那个目标。这样的生活更适合我。”

    清冷的月光下,宗明空一双凤目更显凌厉。她望着花言卿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用近乎肯定的语气道:“在上面待了那么多年,你应该早已不习惯下界的种种了吧。”

    “所以,”宗明空一字一顿地道,“你为什么会选择神降?”

    花言卿看着二人脚下那颗平平无奇的“石头”,不冷不热地道:“以为用了隔音灵器就能无所顾忌,果然还是留在上界的时间太短了。”

    宗明空闻言忍不住眉梢一扬,笑道:“怎么?难不成那些人还会关注我这种‘自甘堕落’的蠢货吗?”

    “除了气运逆天之人,能飞升上界的就不会是蠢货。”花言卿面无表情地道,“越是聪明人,越有可能惹下难以收拾的祸事。这个道理,你懂,我懂,那些人又怎会不懂?”

    宗明空沉默片刻后,轻笑一声道:“也对。”

    二人打哑谜似的交锋至此告一段落,有关上界的一些事,是不好直接宣之于口的。

    “我当初后悔过,”宗明空忽然没头没尾地道,“林舞秋只是个普通人,即便是耗尽所有的生命也无法完成完整的神降,所以我日后几乎没有飞升成功的可能。”

    花言卿早就发现宗明空这具身体的资质算不上很好,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她绝无飞升的可能,“放弃永生确实不是个简单的决定,但你最后还是做了。”

    宗明空垂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林舞秋那个女人,实在是……她就是个一根筋。”在她的名字还不叫宗明空的时候,也见过许多坚忍不拔之辈,但林舞秋的坚持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理解她居然能为了一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男人做到那个地步,”宗明空的眉毛皱成了结,还是个死结,“单相思到这份上简直可怕。”

    两世都是事业女强人的宗明空实在无法理解究极恋爱脑,但却诡异地被对方打动了,而这也导致每当她回溯过去自己做下的决定,都是又懵又后悔。

    宗明空仰头看向无垠的夜空,轻声道:“当我们收集了八样至宝,还差一样就可以开启献祭完成神降时,我反悔了。”

    “虽然在陪着林舞秋走遍天阙大陆的过程中,我找到了日后人生的目标,甚至做了大致的计划,但事到临头,我还是迟疑了。”宗明空侧头看向花言卿,苦笑道,“那些‘面具人’说的没错,我们这些来自下界的人,到底还是无法摈弃人类的劣根性。”

    懦弱、贪婪、傲慢、自私……神也许没有这些,但人一定有。

    沉默良久的花言卿问道:“那你后来为何又选择继续下去了?”

    宗明空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道:“因为林舞秋哭得太惨了,虽然那时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但哭起来依旧天崩地裂、惊心动魄。”

    见花言卿一言难尽地瞅着自己,宗明空轻咳一声,目光闪躲地道:“好吧,是梨花带雨,让人寝食难安。”

    说到这,宗明空忍不住道:“说实话,我本来以为我早就没有了良心、善心这种东西,但没想到……”

    花言卿被宗明空这副惆怅的模样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不做任何评价。

    “我前两天刚得到个消息,温家主因不满温大小姐如今的男友,打算广邀青年才俊到温家做客,然后从中择出个满意的女婿。”眼看一直表现得沉稳有度的花言卿变了颜色,宗明空心下暗爽的同时,更添了几分忧愁。

    宗明空等了一会儿,等花言卿消化完这个消息之后,才继续道:“其实以叶晚的性格,温家主的想法并没有那么重要。”

    跟叶晚合作这么长时间,宗明空也不是没有收获。当初温阁还在的时候,她对叶晚的了解只是泛泛,对叶晚的印象大概就是一个天赋还不错、比较特立独行的受宠的世家小姐,说起来倒是和天榷公会掌握的资料差不多。但如今,她至少知道了叶晚和温执不怎么亲密。

    同样清楚这个事实的花言卿脸色这才好了点,但宗明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其实我之前请叶晚留皇甫铭一条命的时候,并没报多少希望,毕竟温阁在叶晚心中的重要性你我心知肚明。”宗明空注视着花言卿,意味深长地道,“但叶晚最终却同意了,而且,她此次还主动提出要帮我创造测验皇甫铭实力的机会。”

    不知从哪飘来一片云,挡住了天上的月亮。那云不厚,可一弯月牙能有多亮,它终究还是被挡住了大半的月光,只剩下朦朦胧胧的光晕。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宗明空背着手,十分平静地道:“虽然我有些权势和力量,但这些应该都打动不了叶晚,不然当初我请她做我的左右手的时候,她也不会迟疑都没迟疑一下就拒绝了。”

    “从前身边都是聪明人……见了自己这个傻子……觉得与众不同。”记忆的某个角落忽然响起这番喃喃自语,花言卿想起这似乎是宗明空忽悠叶晚到她身边给她卖力时,叶晚脑海中的念头。那时的叶晚偶尔还会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被他获知一些想法,但如今……

    想到此次叶晚在进入迷境前就受了伤,却掩饰得滴水不漏,而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花言卿的心情更糟糕了。

    对花言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宗明空视而不见,从从容容地继续道:“所以我想来想去,若是有人曾不小心透露过我的‘来路’,说不定,叶晚此番百般示好,所求之事不在天阙大陆,而在……”她伸手指了指天,未尽之言显而易见。

    花言卿下颌一紧,本就陡峭的颌线愈显凌厉。这具已经十分近似人身体的灵体,因长时间紧绷导致全身肌肉酸痛,但这疼痛却不及花言卿心痛的万分之一。

    “相比于曾经的点头之交,我自然会更倾向于如今同舟共济的合作伙伴,更何况,她还是我已逝友人的宝贝妹妹。”宗明空缓步走到花言卿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所以,若叶晚问我有关终止再重启神降的办法之类的问题,我肯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她一脚踢开一旁的隔音灵器,大踏步离开了。而留在原地的花言卿,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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