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模样的关押法器外燃起了一丛篝火,梅若身上披着件长长的斗篷,抱膝坐在火堆旁。

    角度问题,叶晚只看到了她没有红斑的半边侧脸,在火光映衬显出几分娇艳。她心想:如果梅若脸上没有那块硕大的红色胎记的话,应该也是位浓淡相宜的碧玉佳人,可惜……

    听到脚步声看过来的梅若一抬眼,就看到了叶晚眼中浅浅的惋惜,她微微一愕,然后很快站起身来,笑着问道:“您是来找钱鱼的吗?”

    叶晚点了点头,没说话。被梅若通过声音给认出来这件事,多少有点打击到她了。

    眼下叶晚和花言卿脸上的面具都还带着,叶晚甚至又给自己添了个变音灵器,因此单薄的月色下,站着的就是两个外表平平无奇的路人丙丁。

    梅若身上的斗篷太长,一直拖到了地面。她用手从中间的位置将其提起,然后一边朝叶晚走去,一边道:“蒙谙也在里面,我陪你一起进去。”

    “多谢,”等梅若到了近前,叶晚问她,“赵尊者可有问出什么?”

    “应该是没有,”梅若眉眼下弯,笑盈盈地道,“要是有什么收获,应该早就冲出来告诉大家了。”

    这个‘大家’,应该只包括梅若一人吧?

    相处了近半下午的功夫,叶晚他们也发现了,赵蒙谙这个玄尊虽然长得确实很招人喜欢,但他这性子……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啊!

    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叶晚和花言卿第一次在客栈见到的,说着车轱辘话把人家老板盘问崩溃的赵蒙谙,其实是非正常状态下暴走的赵蒙谙,包括他后来对着钱鱼一顿疯狂输出发疯,那都是被钱鱼捅了这么大的娄子给气疯了。而平常的赵蒙谙,却是个沉默是金的狠人。

    当然,狠人也有例外和偏爱,那就是梅若。

    跟他们这帮人商量此事的善后事宜时,赵蒙谙那叫一个惜字如金,能一个字解决就不说两个字,能靠点头摇头表达的就不张口。可一旦面对的是梅若,此人立马化身话痨转世,从“钱鱼是个麻烦精”到“初夏晚上还是有点凉”叨叨个没完。

    这种差别对待,搁谁谁都别扭。倒也不是嫉妒或者怨恨,而是隐隐约约的尴尬和自我怀疑,大概就是:我这人这么糟糕吗?人家多一个字都不愿意跟我说。

    好在李凝霜、朱雨柔等人情商超高,对此不过一笑置之。而叶晚这个双标成性的家伙,在心里面把双方角色转换一下,也就不别扭了,猪和猪背上的乌鸦都黑,谁也别歧视谁!

    长得像帐篷实际是移动监牢的关押法器里面十分安静,被四条大锁链锁住四肢的钱鱼沉默地坐在地上,端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赵蒙谙双唇紧闭,两眼大睁,似乎是想用眼神攻势进行隔空逼供。

    听到开门声,赵蒙谙立马起身迎向叶晚……身旁的梅若,一顿嘘寒问暖之后,才将目光投向叶晚和花言卿。就在叶晚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赵蒙谙接着又朝他们身后看去。

    为了保密,叶晚身边就跟了个花言卿,玄洐和其他下属都被她打发到武西城里面,帮忙照顾伤者去了。于是赵蒙谙失望地收回目光,拉着梅若重新坐回钱鱼对面。

    这个关押法器是赵蒙谙拿出来的,应该本来就是为了关押钱鱼而准备的。钱鱼被锁在“帐篷”中央,他坐在一张直径约为一丈的圆形紫色地毯上,而这一丈也是他如今的活动范围。

    这顶特殊的帐篷四角各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将帐篷里面照得很是明亮。帐篷里面空荡荡的,只是沿着帐篷的围布摆了一圈长椅。

    叶晚和花言卿在梅若的招呼下坐在了他们对面,嗯,中间隔着钱鱼,成对角线那样的对面。

    两队情侣各据一方,一边你侬我侬卿卿我我,一边悄无声息相顾无言。

    这确实有点不像样,叶晚心里摇了摇头。当然,她指的不是对面黏黏糊糊的赵蒙谙和梅若,而是她自己和花言卿。

    倒不是说谈恋爱就必须得那么黏糊,而是叶晚和花言卿现在这种状态,说是吵架吧,还没吵起来;说是冷战吧,也还算不上;但二人之间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就得这么继续别扭着,太难受!

    叶晚越想越闹心,干脆将其抛到一边,决定先解决眼巴前的事儿。她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询问:“赵尊者,您刚刚是在找谁吗?”

    赵蒙谙正和梅若抱怨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喝酒,真想眼一闭一睁就回了今朝酒楼,喝个痛快,听到叶晚的问题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回答道:“刚才?哦,是,时夫人。”

    李凝霜?叶晚继续问:“不知您找她有什么事?若是有急事,不知在下可帮得上忙?”

    “应该,不算急事吧。”赵蒙谙抿了抿唇,鼓着脸瞪闭眼坐在‘帐篷’中央的钱鱼,愤愤地道,“钱鱼答应配合我们了,但他有要求,要等时夫人来了再说。”

    说起来赵蒙谙还是钱鱼的救命恩人,而且还救了他两次——一次是初遇时钱鱼遭朱家追杀重伤昏迷在野外,被赵蒙谙捡回家养好了伤;一次是钱鱼晋级大宗师时因神药之故险些爆体而亡,赵蒙谙出手帮他渡过了险情,助他顺利晋级。结果这么多年钱鱼也没对他吐露半点有关神药和天问的事情,所以也难怪赵蒙谙心中不忿。

    听完,叶晚沉吟片刻后问钱鱼:“钱宗师,你的要求可是与朱雨柔、冰芜二位小姐有关?”

    如同石像一般沉默的钱鱼眼皮微动,接着他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向叶晚,沉声道:“你是谁?和那个时夫人是一起的吗?”

    “唔,算是吧。”叶晚半垂下眼,回道。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钱鱼满意,他又问:“那眼下你和她谁能做主?”

    叶晚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她不能做我的主,但你的事,目前还是由她来处理的。”

    虽然叶晚没有正面回答钱鱼的问题,但他的脸色却好看了一些,“那你在时夫人面前应该能说得上话吧?”不等叶晚回答,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们能帮帮雨柔、冰芜她们两姐妹,我愿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此时的钱鱼身上褪去了白天与朱家人大战时的疯狂,也没了在山顶上的绝望和警惕,他的表情平静又诚恳,就像一位淳朴的长者在恳求外人照顾自家孩子。

    李凝霜眼下应该正忙着应付西州朝廷派来的那位廖大人,一时半会儿只怕是抽不开身。叶晚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和钱鱼谈谈,“你希望我们怎么帮朱雨柔和冰芜?”

    钱鱼张了张嘴,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对叶晚道:“我只知道冰芜想要离开朱家,而雨柔想要报复朱家,但她们具体是如何想的,我却不太了解了。”

    被赵蒙谙看管的那几年,其实是钱鱼过得最安全最舒适的时候。

    在那之前,除了朱韵嫁人的那段时间,钱鱼不是在忙着谋划带朱韵离开朱家,就是在躲避朱家的搜捕和追杀。但在被赵蒙谙捡回去之后,他虽然丧失了随意外出的自由,却衣食无忧,安全无虞,甚至还在赵蒙谙的帮助下,和朱韵取得并保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联系。也就是在这一期间,他从朱韵那得知了朱雨柔和冰芜两姐妹的事情。

    “音……朱韵小姐她,没有儿女,与父母不睦,整个朱家也只有雨柔和冰芜与她亲厚。她生病后,也是她们两姐妹想尽各种办法照顾她。所以,她死前挂念的也只有这两个亲人了。”钱鱼扯了下嘴角,眼眶却红了。

    他说:“我没用,音音生前,我护不住她。如今她去了,我也再没有了牵挂。若能,用我,换些给她爱护的小辈的助力,日后九泉之下,我也能有脸面再见她一面。”

    他低下头,喃喃道:“就见一面,我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再见一面就好。”

    一滴滴水珠浸湿了布满阵法的毛毯,深深浅浅的痕迹像是印上去的花,盛开到了尽头,凄美决绝。

    这还是赵蒙谙第一次看到钱鱼哭,这个男人当初伤重濒死的时候都没掉一滴眼泪,如今却没有一丝声息地不停落泪。他有些手足无措,不自觉地凑到梅若身旁。梅若握住赵蒙谙的手,轻轻拍了拍,叹息半咽半吐,令人分外难受。

    哭过太多次的叶晚则要沉着许多,她耐心地等钱鱼哭完,然后在他擦干眼泪的下一刻,对他说:“我们可以帮朱雨柔和冰芜,但这份帮助不可能是无限度的,如果她们想要更多的资源,就必须提供相应的价值。”

    憋着不出声哭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钱鱼虽已经是大宗师级别的修士,这么狠哭一场下来脑子仍有点发晕。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谢谢你。”

    叶晚闻言微楞,下意识问道:“谢我什么?”

    “谢你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她们两姐妹。只取不予并非长久之道,一开始将话讲明白了,总好过日后翻脸。”钱鱼满脸认真地道,“女孩子靠自己打拼确实不容易,但若是不能坚守本心,走捷径占人便宜,日后是要吃大亏的。”

    这话顿时让在场的其他人都高看了他一眼。

    按照朱家那边传出来的说法,这钱鱼就是个大字不识的癞□□,修为不行、家世不行,啥啥都不行还敢觊觎他们家的白天鹅,可眼前这个挺直腰背端坐于地面上的男人,却明明是个和善、讲道理、通世情的大宗师。

    真是,朱家这是什么眼光啊?

    如果钱鱼认识朱韵的时候就是这么个通情达理的模样,那叶晚就有些明白朱韵堂堂一个世家大小姐为什么能看上他了。在朱家那样一个奇葩的家族中长大,碰上个尊重女性,平等地看待她的男人,不赶紧抓住了才是傻。

    只可惜,一对聪明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抗过固守百年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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