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日光,无遮无拦地照在红衣女子的脸上。

    雪肤红唇、柳眉弯弯、长长的眼尾微微上挑,若不是鼻子附近那几道可怖的伤痕,这张美人面堪称完美。

    叶晚注视着眼前将慌乱和愧疚表现得淋漓尽致的沈琳琅,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把这句霸总语录摇出脑子之后,叶晚明晃晃地沉下了脸。

    “对不住,叶小姐,我刚刚,啊……”沈琳琅道歉刚说了一半,就被猛然从湖中蹿出来的金骨魔鱼给打断了。

    花言卿一手抱着叶晚,一手提溜着沈琳琅,对上这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金骨魔鱼,下意识就想抬腿劈了它,最后关头想起自己现在是个高级修士小白脸,才收回蓄势待发的大长腿。

    随着花言卿提气向上躲避时,叶晚不再看向沈琳琅,只留给她一个四十五度仰角的下巴。

    被提溜着后脖领子的沈琳琅抬头看到这一幕,心下一松。她收到的消息果然没错,叶颦虽然脾气不好,但还算识时务,不会乱发疯。

    被弯月湖环抱的半岛上,忽然涌出来一大批侍卫。这帮“姗姗来迟”的侍卫借助各种法器灵器奔向湖面,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那只“误入”此地的金骨魔鱼。

    趁此机会,叶晚将面具重新戴好,然后湖也不游了,岛也不逛了,直接由这群侍卫护送进了沈家。

    弯月湖环抱的半岛直通沈家的一个后门,叶晚一迈进沈家,就发现沈家里面居然出乎意料的热闹。

    “明日是家主夫人的生辰,今天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所以家里有些忙乱,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叶小姐见谅。”说这话的不是沈琳琅,而是一个帅大叔。

    这位长得和沈琳琅有点像,名叫沈霄的帅大叔,是沈琳琅的父亲。此时他亲自来迎接叶晚他们,是为了替自家女儿赔罪。

    到了待客的花厅后,沈霄冲着叶晚就是一拜,“叶大宗师,小女无状,沈霄在此替她向您赔礼了。”

    叶晚生生忍下起身避让的动作,侧过头哼了一声道:“算了,小孩子毛躁,我一个长辈,也不好再计较什么。”

    垂手站在一旁的沈琳琅羞愧得满面通红,“叶前辈,晚辈……”

    其实年纪比沈琳琅还小的叶前辈烦躁地挥了挥手,“行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反复说、反复说,是看我还不够烦吗?”

    见她语气不耐,沈氏父女也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但能被派来做这种事的,又岂是易与之辈。相比于沈琳琅,沈霄的手腕明显高了不止一筹,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叶颦”哄得回转过来。

    等到送叶晚他们离开的时候,沈霄站在门前,十分诚恳地道:“明日家主夫人的两百岁生辰,颦妹可一定要来啊!”

    不到一个时辰,叶大宗师就成了颦妹,叶晚听在耳中,心里直打哆嗦,但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满意的模样,万幸她脸上还有个面具,大大降低了对演技的要求。

    叶晚袖子里还躺着沈霄之前亲手递过来的请帖呢,便也没再端着架子,直接应道:“既是霄兄相请,我明日必到的。”

    他们进沈家是从后门,出来走的却是正前门。叶晚带着花言卿走过沈府门前这条大街,一转弯,就闯进了热闹的人群。

    “春已暮,花残香,谁家新燕带芬芳,何处蜂蝶绕椒墙……”唱着童谣的孩童嘻嘻哈哈地从他们身前跑过,花言卿上前拉住叶晚的手,往后退了退。

    自进了沈家后,花言卿就没再开过口。除了人设的问题,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沈家人根本没搭理他这个所谓的“叶颦的情人”。

    倒不是沈霄沈琳琅他们故意忽视他给“叶颦”难堪,而是对于世家子弟来说,除非他们的情人是有名有姓、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否则其他人对这些情人的态度,就取决于这位世家子弟对他的态度了。

    比如“叶颦”的这位情人,连个姓名都没说一下,更不曾特意关照什么,那旁人自然也就不拿他当回事儿了。

    而叶晚之所以给花言卿安了这么个人设,主要是不想给真正的叶颦惹麻烦。一个无足轻重的情人,没人会在意,以后也不会有人特意过问。

    虽然理由很充分,但叶晚这么做其实还是有点心虚愧疚的。花言卿明明是她正正经经的伴侣,理当受到和她同等的尊重和待遇,可如今为了打入敌人内部,只能委屈他了,唉。

    于是为了安慰莫名有些低沉的花言卿,叶晚决定今天请他去西京最好的酒楼吃饭。

    而此时,沈家父女二人也正在用饭。

    本来,沈琳琅是打着领叶颦二人去弯月湖中,一座僻静的小岛上野炊的旗号请他们来的。谁知上船容易下船难,一只金骨魔鱼连毁船带伤人,让此次野炊彻底泡了汤。

    “叶颦为什么不答应留下用饭?”吃完饭,就到了沈琳琅的提问时间。

    歪在椅子上的沈霄,没有半点刚才在客人面前温文尔雅的模样。他端着一盏茶水,懒懒地道:“自从三十年前那件事之后,叶颦就没出过叶家。现在她对外人这般防备,倒也不足为奇。”

    “当年那件事,”沈琳琅顿了顿,压低声音问,“和我们沈家有关吗?”

    日光穿过窗户上镶嵌的彩色琉璃,氤氲成彩色的光团,给这间清雅的饭厅添了几分迷离。

    “你说的是哪件事?叶颦受伤那件事吗?”沈霄撑着头,呵呵一笑,“当然有关,那边做的事,哪件咱们能脱得了干系?”

    沈琳琅低垂着眉眼,轻轻叹了口气。

    听到这声叹息,沈霄抬起头,无奈道:“小孩子家家的,操心这么多干嘛?你爹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成天愁眉苦脸地替家族担忧。”

    “我已经不小了,”沈琳琅不服气地皱了皱眉,“今天这事不就是我办的吗?”

    沈霄敷衍地点了点头,“嗯,你办的,办得不错,该表扬,该奖励,想要什么?说吧。”

    沈琳琅被自个亲爹这态度给刺激着了,鼓着脸跺脚,“你还没问我结果呢?”

    “嗯?什么结果?”沈霄瞪大了眼,“你都把人领家里来了,不就是已经确定,她就是叶颦了吗?”

    虽然这话说的没错,但沈琳琅还是有小情绪了。她耷拉着眼皮,没滋没味地道:“掉了面具之后,她脸上没有阵法的波动,也探查不到法器灵器的痕迹,更没有修饰的痕迹,还和画像一模一样,所以……”

    沈琳琅之前没见过叶颦,沈家,或者说是他们身后那些人,之所以派她来确认叶颦的身份,是因为叶颦自毁容后就不见熟人了。那些见过叶颦的人,如今根本到不了叶晚身前,因此他们才不得不选了沈琳琅这么一个,既不会刺激到她,又不会让她戒备的人。

    “所以她就是叶颦了,”沈霄一锤定音,顺便教育女儿,“做事是应该谨慎,但也不要小心太过,更不要怕做错了,就算那人真不是叶颦,又能怎么样?”

    回想起那张即便刻着丑陋疤痕,却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面孔,沈琳琅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那怎么会不是叶颦呢?除了叶颦,谁人又能有那般风姿!

    被断定就是叶颦的叶晚,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卸妆,准确来说,是揭皮。

    精心炮制、仔细描绘的一张面皮,完完整整地从叶晚脸上被揭了下来,露出了叶晚真正的面容。

    “还是看这张脸习惯些。”站在叶晚身后为她拆头发的花言卿笑着道。

    叶晚透过镜子看了眼总算露出笑模样的花言卿,暗想:原来他不高兴竟然是因为我变了一张脸吗?

    还不等叶晚将这个问题问出口,花言卿接着道:“你这张面具,和之前在圭城假扮姚碧时用的是一样的吗?”

    “不是,”叶晚刚要摇头,就被扯了一下头皮,于是连忙摆正脖子,“那个是应急的,只能用一段时间,这个可以重复使用,只要没坏,可以一直用。”

    花言卿加快动作,将叶晚的头发从一大堆发饰中解救出来。他一边细致地给叶晚通头发,一边道:“这个面具看起来确实很细致,沈琳琅都没能看出其中的蹊跷。”

    叶晚咧了咧嘴,道:“这张面具可是我师父亲手做的,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没人能找出其中的破绽。”

    “师父?”花言卿想到沈霂那张或严肃或慈祥的脸,暗暗感叹:人不可貌相啊!

    明明背对着他,又看不清楚具体神色,但叶晚就是从这短短两个字中猜出了花言卿心中的腹诽。她扑哧一笑道:“是穆师父。”

    穆玲兰受天赋所限,修为如今还停留在高级修士,虽然心中难免不平,但她倒也没将精力都浪费在怨天尤人上,而是成为了少见的多栖丹修。

    既然竖向发展受限,穆玲兰索性开启了横向发展。

    毒、易容,甚至还有房中用的特效“小药丸”,这些在正统修士眼中属于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仅为穆玲兰带来了大量的财富,还让她拥有了更多的技能,和比普通高级炼丹士更广的人脉。

    叶晚这个徒弟虽然懒,但好奇心甚重,比起正儿八经的炼丹,她对这些奇技淫巧更加感兴趣。只不过她的兴趣只能维持在学习层面上,到不了钻研那一步,所以在这方面她还远远比不了她的大师父。

    “我这位大师父可是好久都没有露一手了,这张面具做的精巧极了。”叶晚两手撑着下巴,看着摆在桌上的面具,眼里满满的笑意。

    在确定要假扮叶颦后,叶晚本打算亲自去一趟叶家做些准备,谁知穆玲兰得知此事后,竟直接赶去了叶家,替她做了这样一张面具。叶晚也是到了西京后,才收到这个面具的。

    花言卿放下梳子,含笑道:“穆师父确实对你很好,只是,你为什么叫她大师父?”

    叶晚掩唇而笑,“他们两个当初闹别扭的时候,穆师父非说她是大师父,沈师父是二师父,因为我是先拜她为师的。”

    朦胧纱幔垂在桌畔,笼着相对而笑的两个人,朦朦胧胧,恍若梦境,又如,昨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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