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五颜六色奇异服饰的人们,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游行,载歌载舞,大声欢笑。他们手中提着簇新的木盆或水桶,将里面的水四处泼洒,被泼到的人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道谢。

    据说,这是已经流传了上万年的沐水节习俗。沐水,便是沐福。

    水珠将灿烂的阳光折射成七彩的虹光,短暂,却耀眼。

    走出酒楼的黑衣女子被游行的人群在拦在了门前。仿佛是被眼前这些人脸上的笑意晃了眼,她抬起一只手,挡住了脸。

    “嘿,我说司徒恬,你这样……”忙忙追上来的彩衣男忽地止住了话头,望着那黑衣女子弯曲的背影,目色沉沉。

    人群过去了,司徒恬放下手,正好看到街对面一辆马车的窗帘被风吹起,露出了一截熟悉的下巴。虽然看不到被面具遮住的上半张脸,但无论是下颌的弧度,还是嘴唇的形状,对她来说,实在都太过熟悉了。司徒恬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唉,你要干嘛去?”彩衣男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伸手向司徒恬抓去。

    司徒恬侧身让过他的手,拧眉回头道:“孟云思,我的事与你无关。”

    彩衣男,也就是孟云思,嘿嘿一笑道:“表姑让我带你出来散心,我当然要看好你啦!”

    孟家是司徒恬的母家,但她的母亲只是孟家旁支,而孟云思却是嫡支的少爷。论血缘关系,司徒恬和孟云思早已出了五服,可这位一表三千里的表哥从小就爱找她的麻烦,真是……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对面那辆马车启动了。司徒恬冷着一张脸追了上去,身后还跟了个甩不掉的牛皮糖。

    “唉,表妹啊,你这是要去哪啊?是要追前面那辆马车吗?呦,那是谁家的马车啊?拉车的那两匹灵马还挺骏的啊!那马车里是谁啊?你认识的……”孟云思喋喋不休地问着,只是没得着一句回话。

    大步往前走的司徒恬倏地停住了脚步,马车里的人,肯定不是他,那,还能是谁呢?

    孟云思被司徒恬这突如其来的急刹车吓了一跳,眼见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头又换了个方向,他连忙转身跟上。

    “怎么,又不追了?”孟云思笑吟吟地问司徒恬,意料之中,没能等到回答。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调转方向,只剩半个车身的马车,目光落在车尾独特的花纹上,若有所思。

    作为车夫的中级机械偶人控车实力一流,马车行驶得平稳且安全。马车里,叶晚倚在窗边,双眼紧闭,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察觉到跟着他们的那两人停在了原地,花言卿开口道:“那两人好像不是探子。”

    “哪两人?”叶晚的声音犹带着两分哭过后的沙哑,睫毛颤巍巍地抬了起来。

    花言卿摇了摇头道:“没见过,应该是酒楼的食客吧。”

    叶晚便道:“那应该不是探子,去那座酒楼用饭的,大多都是世家年轻公子小姐们。”

    虽然没来过西京几次,但叶晚手上有不少西京的资料,他们刚刚去的那座酒楼,就是她特意选出来的。

    马车中央立着个小桌子,上面摆着水壶和茶杯,还有一小盒蜜饯。花言卿倒了杯温水递给叶晚,等她喝了半杯后,接过杯子,将杯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我们刚才那样,真的很惹眼吗?”花言卿不解地道。

    叶晚垂着眼,语气倦怠地道:“不算很,但还是挺惹人注意的。虽然现在五州基本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但朱家前一阵子在西京闹过一场,所以这段时间大家对这个还挺敏感的。”

    “朱家。”花言卿曾在不少场合听说过这个,额,略显奇葩的家族,此时提起朱家,语气不禁有点玩味。

    但叶晚现在显然没心思和他八卦这家人,简单提过一句后,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沐水节让整个西京都热闹了起来,叶晚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欢笑和吵闹,似是陷入了一场模糊不清的梦境。她与那热闹隔得不是一辆马车,而是一个世界。

    渐渐地,随着马车绕进一条小巷,四周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温家还是温阁,在西京都有别业,但叶晚如今肯定是不能去那住的。她和温阁租了个僻静的小房子,只有一进,院子也是小小的,却有一棵高大的泡桐树,庞大的树冠几乎将整个院子笼罩。

    此时正值泡桐树的花期,淡紫色的花朵成串挂在树枝上,花香甜蜜而浓稠。

    叶晚下了马车后,连衣服也没换,就坐在树下的石桌旁发呆。

    花言卿检查了一番院周的阵法和法器,没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然后又去厨房鼓捣出一盘点心,端到了石桌上。

    “抱歉,”花言卿看着叶晚,满脸的歉意,“之前在酒楼,我不该说起那个话题。”

    “没什么,”叶晚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是我之前说要做出些显眼的举动的。”

    花言卿苦笑道:“我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提起了你哥哥,害得你那般难受。”

    一朵淡紫色的落花飘飘荡荡地坠入盛放点心的盘子里,雪白的手指将它捻起,又再次放开,任它落在了灰扑扑的地面上。

    “无碍,”叶晚看着自己指尖淡紫色的花汁,无甚情绪地道,“反正有防止窃听的灵器在,外人又不知我们说了什么。”

    她摘下脸上的面具,抬眼看向花言卿,提起唇,露出个浅淡的笑意来,“我这个人演技拙劣,但好在,你是个会调动演员情绪的好导演。”

    “导演?”花言卿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自己是男主角来着。”

    叶晚站起身,转身向屋内走去,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你当然是男主角。”

    微风起,枝叶摩挲,花影流转。花言卿看着一动未动的点心,下颌微紧。

    沐水节总共持续三天。这三天,叶晚每天都会和花言卿到外面晃一圈。

    两人一举一动都透着旁若无人的亲密,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除了极个别脑子不知怎么长的老古板,大多数看到这对戴着面具的小情人的人,都是祝福的态度。

    其实天阙大陆这么多年,还是兴起过很多次有关“规矩”、“男女大防”之类的运动的,但由于大陆上不少女修的实力并不比男修弱,所以自上而下这条路是行不通的。而安陵之战后,就连不能修炼成为修士的普通女子力量也不逊于普通男人,所以这类言论的市场就更小了。

    但小不意味着没有,除了如朱家这般高举“男尊女卑”大旗的世家,还有不少没这么激进的人认为,大家确实还是需要一点规矩的,其中,西州之主司徒家就是一例。

    当然,司徒家从未大张旗鼓地表达这类观点,但它却是数得上的“有规矩”家族了,就连对自家的小辈,也有着诸多要求。

    然而神奇的是,西州却是五州中最开放和包容的一个,如敏克族沐水节这样的活动,从年头排到年尾。其他四州也不是没有这种属于少数人的习俗,但和西州一比,却是少了很多。

    “所以西州这里,平民百姓很开放,世家反而要拘束很多。”秀了三天恩爱的花言卿和叶晚并排躺在床上,花言卿一手支着头,一手把玩着叶晚洗过后还有些湿的头发,懒洋洋地道。

    叶晚半闭着眼,回道:“表面上是这样的。”

    花言卿眉梢一挑,“表面上?”

    “上有所好,下必行之。司徒家作为西州之主,既然透露了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偏好,只要还想在西州混的,都不会明目张胆地和他唱反调。”叶晚打了个哈气,继续道,“但人性如此,装也只是装个样子罢了。”

    花言卿手掌虚虚地放在叶晚头顶,灵力悄悄流转,带走了她头发上残留的水汽。他笑了笑,轻声问:“所以你拉着我到处晃,就是想告诉西京这些上层世家,外人来了,对吗?”

    穿过重重帘幕的月光只剩一层薄薄的影子,轻飘飘地落在叶晚紧闭的眼皮上。

    “哼,你也太小瞧这些世家的手段了,三天的时间,足够他们查出我们的‘身份’了。”呢喃着说完这句话后,叶晚便彻底睡着了。

    望着睡熟的叶晚,花言卿却半分睡意也没有。这三天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的荞城,那时他们刚刚确定了情侣的关系,彼此之间尚无隐瞒和权衡,唯有爱慕与真诚。

    但,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孟家的主宅也在西京,孟云思作为下任少主的有力竞争者,住的位置也算是在孟宅的中心区。

    “公子,那辆马车确实是的叶家的,其中那位女子应该是叶家的人,至于那个男人,应该是她的情人。”长着一张大众脸的男人垂首站在桌前,低声汇报着自己查来的消息。

    孟云思嗯了一声,问:“查出是叶家的哪位小姐了吗?”

    大众脸下属头又压低了几分,“属下未曾见过那女子的真容,所以……”

    “所以,没查出来吗?”孟云思这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但站在桌前的下属腿却不禁抖了抖。

    “虽然不能确定,”大众脸下属暗暗咽了口唾沫,“但应该是叶家那位刚刚晋级大宗师的颦小姐。”

    正在把玩一个玉摆件的孟云思手一顿,两眼微眯,沉声道:“叶颦?”

    “是,应该是她。东州那边前两天传来的消息,叶颦小姐和叶家大长老吵了一架后离家出走了。”下属连忙道。

    “呵,”孟云思轻笑一声,“没想到叶颦居然出门了。”

    前来汇报的下属就是专门负责情报的,自然知道自家公子为何是这个反应。叶家这位年过百岁还未嫁人的叶颦小姐,自毁容后,可是再也不曾出过门。

    倒也难怪她始终戴着面具,书房里的两人皆这般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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