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城这个夏天,是在没完没了的争吵和谈判中过去的。

    本来只是打算替同为世家的温家壮一壮声势,顺便杀杀天榷公会威风的众世家,都被那把烧了整个客栈的火点着了怒气,开始不依不饶起来。

    世家内部争斗一向激烈,万事利益当先,血缘感情之类的东西都得靠后。所以,对他们来说,为那些已经死去或废掉的人讨公道,远不如自身受到了威胁严重。

    天榷公会今天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在遥城对那些小世家下手,焉知日后不会向他们动手?长久占据大陆顶端的世家们,久违地感受了威胁。

    一片吵吵嚷嚷之中,温家这个原本的主角反而被忽略了。其实不是没人提出让温家作为代表出头,可温执拉着脸说要去寻找他那位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女儿,其他人也不敢硬拦啊!

    黑脸的温家主退出了遥城这个大舞台,只留下了几个瞪眼梗脖子的下属和小辈,天天催着天榷公会交出刺杀他们大小姐的幕后主使。

    其他世家也有样学样,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只要能捕片风捉块影,就都揪了出来,把天榷公会一干高层搞得是焦头烂额。

    “会长,温家那边还扣押着咱们的人呢?是舍还是救?”

    “是啊,会长,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交代出什么东西?”

    “应该不能吧,那些人可都是受过刑讯训练的。”

    “那可说不准,难保温家有什么特殊的审讯技巧。”

    “嗨,温家那边不管怎么样都有证据,你看其他的那些,真是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身上扣啊!就说朱家那个酒后摔下来扭断脖子的旁支子弟,明明是朱家主支动的手,竟然也赖到我们身上了!”

    “可不是,瞎话张口就来,不愧是世家,脸皮就是厚。”

    ……

    闹哄哄的议事厅里,一众掌事长老们一边商议,一边讽刺这些世家的道貌岸然。

    皇甫铭端坐上首,心下暗嘲:这世上除了那么零星几个圣人和傻子,谁不是各式面具轮番换,换着换着,就连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都忘了。

    “会长,陷进温家那边的人,只能舍弃了。”坐在皇甫铭左手边的蒲擎突然开口道。

    “哦,这是为何?”皇甫铭看向蒲擎,不冷不热地道。

    蒲擎没计较皇甫铭最近对自己反反复复的态度,正色道:“属下刚刚收到消息,本来去玄州域外找叶晚踪迹的温执,回镇南军了。”

    皇甫铭闻言一愣,“温执不是请了一年的假吗?”论消息灵通,天榷公会可不输任何世家。

    “兽潮轮番来袭,楚州告急,温执便又赶回去了。”蒲擎顿了顿,“此事,如今已是五州皆知。民众,都很同情温家。”

    普通民众的支持给天榷公会带来的可不仅仅是好名声,因此,世家可以不在乎平民如何看待他们,但天榷公会不行。

    闪电划破夜空,随之而来的雷声压过了屋内所有的声音。

    皇甫铭闭上眼睛,轻叹道:“温家的运气,也太好了些。”

    所有宗师以上的修士,每年都必须到抗魔联盟军团效力一段时间。而相比于出身普通的修士,出身世家的修士因为拥有更多的资源,修炼到宗师的几率也就更大。如此一来,抗魔联盟军团里的中坚力量,大多都是世家子弟。

    抗魔联盟军团抵抗魔兽,护卫着整个五州,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世家也算保护了普通的百姓。

    “先处理温家那边的事,”皇甫铭睁开眼,手轻轻下压,议事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站起身,沉声道:“该舍就舍,他们出任务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最坏的结果,公会养他们这么久,也不算亏待了他们。至于温家要的幕后主使,给他们一个就好了。”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面色都变了。

    在座的哪个消息不灵通?他们早就知道,谋划此事的是曾经当过会长老师的宗先生,会长肯定不可能把自己的师父推出去,那,这个替罪羊谁来当。

    “诸位不必担心,我既然当着你们的面说这话,就不会……”皇甫铭停顿片刻,勾起一侧嘴角,意味深长地道,“在座各位的功劳苦劳,我都铭记在心。”

    可谁知其他人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放下心,反而更加忐忑了。其中几人对视时,目中的沉凝之色浓重得都要化作墨水淌出来了。

    皇甫铭双手背在身后,继续说道:“至于其余世家,拿不出明确证据的不必理会,有证据在手的则视具体情况而定。”他环视一周,沉声道:“这个时候不要硬碰硬,毕竟,来日方长。”

    留下这意味深长的四个字后,皇甫铭便起身离开了。蒲擎慢了一步,就被一群掌事长老们给围住了。

    “蒲掌事,会长这到底是何意?”

    “那个人选,会长心中可有定夺?”

    “视情况而定具体该怎么操作?蒲掌事您可知道?”

    ……

    秦掌事看了一眼人群聚集之处,暗暗叹了口气,这些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走出公会时,雨下得正大,秦掌事刚取出避雨灵器,就看到前方不远处走来一个眼熟的身影,“阿臻?”

    那人听到声音后,便小跑着来到了秦掌事面前,“叔祖。”

    秦掌事惊讶地看着他,问道:“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

    秦臻笑了笑,道:“最近遥城不太平,今晚又下起了雨,我也没什么事,就过来接您了。”

    “我家阿臻,长大了啊!”秦掌事看着眼前高大的青年人,满脸的欣慰。

    二人相携往家走,特殊时期,路上都谨慎地没有多言。到家后,秦掌事才嘱咐了一句:“公会的天要变了,最近少出门,有些人,能不见就不见了吧。”

    秦臻一顿,垂首道:“是,侄孙知道了,叔祖不必担忧。”

    这场大雨和暗夜一样,掩盖了许多东西。

    几个一身黑衣,幽灵似的人站在雨中,冲着对面的女子抱拳道:“温雅小姐,多谢你为我等筹谋脱身。”

    “各位言重了,”温雅微微一笑,“世家之间,守望相助本是正理。”

    该说的客气话说得差不多了之后,几人在此分道扬镳。温雅看向留到最后的贾斯鸣,问:“贾公子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贾斯鸣点头道:“是,我想请你帮我给温家大小姐带句谢。”

    温雅一怔,“我们大小姐……”

    “她肯定还活着,”贾斯鸣笑着说道。如果温家大小姐真出事了,温雅肯定不是现在这幅模样,至少,真心实意的笑容是肯定没有了的。

    见温雅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贾斯鸣耸了耸肩,“我对温大小姐没有恶意,对温家也是。”

    “贾家虽然还戴着世家的名头,但其实早已是外强中干,哦,不对,应该说是连外强也没有了。”说着,贾斯鸣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当初安陵之战造就了多少个所谓的新世家,而能存活下来的又有几个?贾家,只怕还够不上啊。”

    雨幕中,远处遥城的城墙若隐若现,贾斯鸣眯起双眼,低声道:“与虎谋皮,落得个凄凉下场倒也不足为奇。”

    温雅神情一动,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追问,只道:“前路漫漫,还望贾兄保重。”

    贾斯鸣再次看向温雅,眼神越发晦暗不明,“温雅,你只叫过我三次贾兄。一次是你第一次上贾家找我,还有一次是你半醉的时候,今天是第三次。”

    “哦,是吗?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温雅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唇角的笑意也变得有些僵硬。

    二人皆是修士,虽然等级都比较低,但这越来越大的雨其实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只是人心不宁,又怎能耐得住风雨。

    “没什么,”贾斯鸣重新挂上他从前惯用的那副精明嘴脸,冲温雅眨了眨眼,“日后江湖再见,还望温雅小姐多加照顾了。”

    温雅撑不住笑了,“哪里的话,到时候只怕是我需要贾老板关照才是。”

    奇异的氛围被一扫而空,两人相视而笑,大方告别。

    同一片夜空下,溟霜湖畔却是明月高悬,万里无云。

    夜已深,但叶晚的修炼却还没有停止。为了早日恢复,她这段时间不管黑天还是白日,都在刻苦修炼,就连睡觉都省了。

    穆铃兰半夜醒了之后睡不着,就把身旁的沈霂也给搅和醒了,死活要拉着他去看叶晚。沈霂拿穆铃兰没办法,只得穿上衣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后院走。

    月光如水,洒满庭院,像是有人从天上往院中倾了一汪湖。有人倚在岸边,垂眸不语,他抬起眼帘,那双狐狸眼一动,就轻而易举地将人带入一场旖旎的幻境。

    作为一个颜控,穆铃兰理所当然地愣了一愣,她身边的沈霂气当时就不顺了。他这气一不顺,看着这姓花的小子就越发地不顺眼起来。但不顺眼归不顺眼,沈霂心中却也承认,他徒弟找的这个男人,还是挺不错的,比如……

    “叶晚还没修炼完吗?要不我去把她叫醒,不然你说你这么一天天地熬,身子不得熬坏了啊!”穆铃兰几步走到花言卿身前,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心疼。

    沈霂暗地里翻了个大白眼,但还是跟着穆铃兰劝道:“你修为没有叶晚高,自然熬不过叶晚。若是连你也累垮了,叶晚接下来的治疗只怕要延后了。你还是尽量多休息一下吧。”

    “多谢两位师父担心,”花言卿腼腆地垂下了头,“只是叶晚入定不易,还是不要轻易打断的好。至于我,我还撑得住,没事的。”

    花言卿情况特殊,没人能探知其修为,为了过叶晚师父这一关,他只能拿出之前糊弄人的那一套,什么功法奇特,外人无法探知之类的说法。

    当时叶晚让他把自己的修为报得比她低,他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如今,看着眼前两位师父神态间流露出的认同和怜惜之情,他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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