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摆的成对杯子,架子挂着的成双花灯,还有墙上那副赏月图中的一对璧人,似乎都在暗示这里曾经住了两个人。

    一九八号,哦,不,是沈淡云,他孤身站在屋子中央,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

    “能告诉我原因吗?”叶晚目光扫过屋内的装饰,最终落在沈淡云身上。

    沈淡云看着眼前的叶晚笑了笑,“疏月一直很好奇,那个能够打动沈霂,成为他的徒弟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很想帮她完成这个遗愿。”

    “遗愿?”叶晚一愣。

    “是的,”沈淡云点了点头,脸上犹带笑意,“疏月已经离开好几年了。”

    他垂下头,皱起眉喃喃道:“让我想想,多少年了?”

    “我想不起来了,”沈淡云叹了口气,“我只记得她已经离开我好多好多年了。”

    叶晚偷偷问花言卿:“你能看出沈淡云多少岁了吗?”

    “一百多,不到两百。”花言卿给出个挺宽泛的范围,但叶晚并没有计较。看来沈淡云和他口中那个王疏月应该是青梅竹马吧,她这般猜测着。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疏月离开那年,大陆发生了件大事,温家那个天纵奇才的少主陨落了。”沈淡云一拍脑袋,想起了那一年,除了疏月离开之外,他唯一记得的一件事。

    叶晚僵在原地,半晌才低声道:“七年。”

    “原来才七年吗?”沈淡云的神情有些恍惚,“我怎么觉得已经过了许久了。”

    一旁的花言卿见叶晚双拳紧握,身体也在轻微的颤抖,不由担心地唤道:“叶晚?”

    “我没事。”叶晚放开手,每个手心上赫然有着深深的四个指甲印。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沈淡云,冷冷地道:“你刚刚说的那个温少主是我哥,沈淡云,你提起这个,是想要表达什么?”

    沈淡云回过神来,歉然道:“抱歉,温大小姐,我刚刚忘了这件事,我这几年的记性一向不太好。”

    见叶晚还是一副冷冷的表情,明显不相信的样子,沈淡云苦笑道:“我说的是真的,刚刚并不是故意戳你的痛处,我是真的忘了。”

    “我之所以被发配到外城,做最低级的癸级任务,就是因为我这里出了些问题。”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停顿一瞬,又指向自己的心脏,“其实我觉得,我应该是这里出了问题,但医修说不是。”

    橙红色的夕阳余晖从沈淡云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他的肩上,仿佛一场无声的抚慰。

    花言卿有些迟疑地道:“叶晚,他说的,好像是真的。”

    “真的假的不确定,”叶晚双手抱肩,“但这家伙看起来确实是一副脑子不太正常的样子。”

    见沈淡云说着说着又开始发呆,叶晚有些不耐烦了,“沈淡云,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不问你王疏月的事情,但你也别再提我哥了,可以吗?”

    沈淡云微微睁大双眼,“你完全可以问我有关疏月的事情,我很乐意告诉你的。”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叶晚的重点应该是后半句,于是连忙道:“好的,你放心,我不会再提……”他对着叶晚歉然一笑,吞下了接下来的话。

    叶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重新坐回椅子上,用下巴点了点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沈淡云坐。

    被人反客为主,沈淡云也没生气,好脾气地坐在了叶晚对面,眨眼间又恢复成了那副好人样。

    “你怎么知道这次能抓到我?”叶晚抛出了第一个问题,顾林顾涛一直都是祁越带着人追踪,她直到最后才现身,难道这些人是知道她来了,才安排了这次抓捕吗?

    沈淡云回答的倒是很干脆,“不知道,我猜的。”

    “猜的?”叶晚挑起一边眉毛,看向对面的沈淡云。

    “是,我猜的。”沈淡云微微一笑,“顾林顾涛没参与过多少次任务,而能惹得人对他们穷追不舍的更是没几个,算来算去,也只有温大小姐了。而且,前几天,有个追查温少主死因的人刚被抓了进来。所以我猜,这次你可能会亲自前来,来查什么,或者,来救什么人。”

    对沈淡云这一大段话,叶晚不置可否,她垂下眼,勾起唇角,“单凭猜测,你就把姚碧拉下水了。”

    “姚碧?你是说二四七六八号吗?”沈淡云耸了耸肩,“她跟很多人说过自己有个仇人叫叶晚,我特意让人向她打听过,她口中那个叶晚炼丹时的情况,发现她说的应该就是沈霂的徒弟叶晚。而让她接下这个任务并不困难,所以,我不过顺手而为罢了。”

    “顺手而为?”叶晚抬起眼,这四个字很是值得玩味啊。

    沈淡云只是笑着道:“从记事起我就在这里,在这圭城我也待了一百多年了,有几个帮手和一星半点的势力也不奇怪吧。”

    “不奇怪,”叶晚手指轻轻依次敲打过椅子扶手,“但是,既然你也算是圭城的元老了,又为什么帮我呢?”

    窗外的夕阳已经彻底沉入地面,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沈淡云一字一顿地道:“我没有帮你,叶晚,你是凭自己逃出来的。”

    屋内的气氛刹时紧绷起来,叶晚几乎是下意识握住了袖中的天玑。

    “叶晚,回答他,你是靠自己逃出来的,不要刺激到他。”花言卿不知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急切地提醒叶晚。

    叶晚立马道:“对,我是靠自己逃出来的,与你无关,你也根本没有帮我。”

    紧张的气息瞬间消散,沈淡云站起身,取出火折子将屋内的灯一一点燃。

    这屋子竟然连照明灵器都没有,还要靠蜡烛和油灯照明。脖子上传来黏腻冰凉的感觉,冷汗粘在皮肤上让她有些难受。叶晚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花言卿说过,这栋房子里没有任何灵器和法器。

    火光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沈淡云重新坐回椅子上,“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问题多了去了,但有些问题看来是不能问的,不然眼前的好人脸恐怕分分钟翻过来。

    叶晚斟酌片刻,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她没指明是自己和姚碧互换身份那次,就怕又碰到沈淡云哪根敏感的神经。

    “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了,因为疏月好奇,所以我特意调出了你的档案,虽然不够全面,但也记录了你的基本信息,身份、年龄、容貌、修为等等。”

    沈淡云笑着道,“所以我在思雾崖崖底看见你的时候,就认出你了。而等出了思雾崖,二四七六八号也认出了你。当时她看你的眼神很可怕,我怕她把你吓跑了,还特意挡住你的脸。”

    原来这就是她失去公主抱,一路被抗着进来的原因吗?叶晚有些无语。

    “至于今天,声音不对。虽然你伪装得已经很像了,但我五感远超常人,所以能听出来。”沈淡云垂下头,“但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换衣服,换脸,甚至就连身上的伤口都没忘了伪装,你确实很厉害。能逃出来是你的本事,我又何必多事?”

    叶晚很想问问沈淡云,这不是在帮自己吗,但她不敢。对面这位可是花言卿都认证的危险人物,她可抗不过。

    这种明明有很多问题却又不敢问的感觉太难受了,叶晚急得薅了把自己的头发。

    “你不要问他能不能帮你做什么,直接问这个圭城的情况,侧面打听一下玄幽可能会被关在哪里?”花言卿的建议解了叶晚的燃眉之急。

    接下来,叶晚就开始旁敲侧击这个圭城的情况,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其实完全不需要这么迂回,因为沈淡云回答这些问题都很干脆,完全没有要变身的预兆。

    问得差不多了之后,叶晚忍不住问他:“你告诉我这些,没关系吗?”

    沈淡云眼睛下弯,笑着说:“没关系啊,我们没有规定不能对进圭城的人说圭城的情况。”

    叶晚闻言有些惊讶“为什么?”

    “因为反正进入圭城的人,又不能出去,出不去,所以完全不需要防备这些。”沈淡云这般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那我能出去吗?”火光映在叶晚眼底,亮得惊人。

    似是被叶晚眼中的亮光所摄,又或者,他又一次透过叶晚看到了谁,沈淡云怔怔地道:“也许可以,只要你别放弃。”

    这话明显不是跟她说的,叶晚敛目,过了一会儿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顾溪和顾山吗?”

    沈淡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但头摇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对叶晚道:“不远处那个房子的主人应该知道顾溪是谁?我有时路过他家门口,听到过他在里面喊这个名字。”

    叶晚问:“房子的主人是谁?”

    “代号是二七五,”沈淡云思索片刻道,“他好像也有个名字,但我只听他说过两次,是叫乌朗,还是武郎来着?”

    “乌朗,”灯光映着叶晚僵成石头的脸,她用力动了动唇,“应该是乌朗。”

    问明那个房子的位置后,叶晚和沈淡云告别,而沈淡云完全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还说她要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可以来这儿找他,他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会住在这里。

    叶晚心事重重地推开院门,立即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她缓了缓,抬头看向头顶数不清的照明灵器,又回头看向陷入一片黑暗的小院,满面愕然,“这……”

    “这应该是一种灵器,可以模拟出一天的光线变换,白天、夕阳、还有黑夜。”花言卿眼中流露出一丝赞叹,“这已经是个顶级的灵器了,创造出的光线自然逼真,就连我一开始也没发现。”

    一直没发现,完全忘了这是地下的叶晚,满脸黑线地道:“花言卿,神明大人,下次你发现什么了能告诉我一声吗?”

    花言卿仗着叶晚看不见自己,笑眯眯地凑到她面前,声音却很是正经,还带着点歉意,“抱歉,刚刚看你和沈淡云聊得那么认真,我怕打扰到你。以后在发现什么,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听他这么说,叶晚不知怎么竟有种自己在无理取闹欺负人的错觉,她摇了摇头,轻咳一声道:“没什么,不用道歉,下次,呃,你自己决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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