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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世界上多了一个可怜人在无垠的互联网里卑微提问:移民火星大概需要多少钱?现在开始存钱的话这辈子还有希望吗?

    但其实他没必要搜,因为被迫乘凉的小谢同学也默默地打开了搜索栏。两人尬着各自的尴尬,但心里怀抱着的相同梦想注定他们终究会在其他星球重逢,并继续这份坚固深厚的孽缘。

    油漆味浓重的废弃小破楼里连耗子声都没有,堪称一片死寂。两名当事人也犹如一二三木头人的超级玩家,完美闯过第一关。

    只有鼻息扰乱的灰尘在诉说着平静下的浪潮。

    两人关系本就是不对等的,谢满星永远是那个先开口的,这次也不例外,她直接原地躺倒,冰凉的地板贴紧滚烫的背部皮肤,解释苍白而无力,“这是油漆……”

    我操,谁放的红色油漆啊!

    陆明庚一秒钟收回自己罪恶(bushi)的手,五官表情变化堪称剧烈,比刚刚揍马楠时要精彩一百倍,仿佛谢满星是个致命病毒,沾染一秒就要毒发攻心,他只想立刻跳进门口池塘降温。

    对,降温。

    陆明庚猛地背过身去不敢看她。

    还在地上躺着的谢满星表情更尴尬,连冷都顾不上了。遥想刚刚被撕了校服的人是她,被撕了校服还嫌不过瘾又被撕了t恤的人还是她,她现在已经尴尬到躺平了——没关系,一辈子也没那么长。

    但陆明庚那个把油漆当血迹的二傻子怎么还一副娇羞的模样?

    “对不起。”陆明庚把校服脱下来背着手扔给她,别说,扔的还挺准,发挥和上次篮球比赛一样稳定,“快穿上,别……别感冒。”

    “哦,”谢满星坐起身套上校服,两人的身材差别太大了,谢满星觉得自己穿了个斗篷,风直往后背灌,于是又打了个激灵,“好冷。”

    陆明庚又把t恤脱下来扔给她。

    救命!谢满星当即想昏厥。这学霸脑子有坑吧,她好歹只是校服拉链和一个袖子崩坏了外加t恤破了个洞,你这直接半果了是几个意思?

    陆明庚站在她五步开外的地方,穿着宽大的校裤,赤着上身,绷紧的肌肉从腰窝一路蜿蜒到肩下,并不算得上强壮,但有着少年特有的恰到好处的挺拔好看。

    一览无余又……好看。

    主要是好看。

    体育班也经常有赤膊的男生,打球热到一身臭汗在地上躺一片,虽然这种场景不常见,但谢满星总还是见过的。那时她只觉得有碍观瞻,就坏坏地在老远大喊一声:“刘思美来啦。”

    学校十个男生六个要暗恋刘思美,所以总要像惊弓之鸟似地飞快把自己收拾妥帖,屡次不爽。

    可今天……她到不觉得有碍观瞻了。

    “星星?”陆明庚偏头问,“穿好了吗?”

    谢满星一秒回神,“啊啊啊!我不要我还能撑一撑我能我真的能!”

    你赶紧把衣服穿好啊!

    “不用。”陆明庚说,“你校服给我,扔过来。”

    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的故事终于讲完了。两人相顾无言,谁都想要一杯失忆水把刚刚的自己从对方心里磨灭。

    但巧的是谁都不想自己喝。

    陆明庚感觉不能再回忆了,再回忆可能就要被她发现了,于是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下,“我们出去吧,这里……空气不太好,我有点呼吸困难。”

    “是衣服太小了吧。”谢满星看看套在他身上的自己的校服,“为什么你穿我衣服这么像童装。”

    “你矮。”

    “你有多高?你有山东大葱高?”

    “走吧听话不要感冒。”

    两人从小破房出来才发现已经上了第二节课。鉴于二人的形象实再有碍观瞻,陆明庚更是在穿上谢满星的土、漆外加油点子三位一体的校服时感到生理学上的喉咙被洁癖之神牢牢扼住,于是被迫无奈也选择了逃课,和谢满星一路来到了食堂后门,并破罐破摔地被她当成了一块垫脚石。

    失去了凸起砖头的小谢同学犹如折了翼的天使飞不起来,只好踩着陆明庚的肩膀艰难爬上了近三米的高墙。她跨坐在墙头向他伸出手,“诶?你不是活假条吗?”

    ……

    忘了。

    陆明庚转身往回走。

    “诶诶诶!回来!”

    老陆倒是很乖,向外走了两步忽然回身助跑蹬着墙蹿上了墙头,和谢满星肩并肩手没牵手,速度之快把猴子本猴都吓了一跳,以为老家哪位从花果山又出山了,“你什么时候都会爬墙头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第一次。”陆明庚跳下去,伸出手,“下来。”

    瞧不起谁呢,翻墙头是她可以刻在墓志铭上吹一辈子的特长好吧。谢满星边想着边龇牙咧嘴地露出超受伤的表情,“嘶,我腿有点疼你接稳了哈。”

    “嗯。”

    这辈子没这么做作过她脑子是不是瓦特了?

    千辛万苦地翻出了学校,俩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到楼下谢满星才被迫先开口:“我走了。”

    他叫住她,“蓉姨昨天不是夜班吗?”

    “是啊……哦,对,我妈在家。”谢满星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怎么知道她夜班的?”

    “哪天是你自己在家我都知道。”他看着她说。

    “又是我妈拜托你看着我的?”谢满星眯起眼,但是在他给她回答前又不想听了,“算了,小叛徒。”

    “那你到底要不要回家!”陆明庚蹙眉,两人都只穿了一件校服,北方的四月还是有些冷。

    “不要!”她飞快扫了眼家里阳台,推着人往他家跑,“快点去你家,快点,别被她看到了。”

    不知道第几次在陆明庚家洗澡。这次是因为挨了揍,上次也是挨了揍,再上次大概还是因为挨了揍。

    遥想小谢同学一世英名,怎么今年净是挨揍。揍得陆明庚家主卫都快成她专属桑拿房了。

    她穿着陆明庚的夏季校裤和t恤,顶着自己的专属毛巾从主卫出来时厅空无一人,淋淋的水声从次卫传来,玻璃门上一片氤氲的雾气,热气腾腾。

    谢满星忽然想到了半小时以前。

    靠。她一头栽在了餐桌上。

    花洒终于停了。

    吹风机的声音轰轰响起又熄灭,少年打开门,收货了一个在餐桌上装死的少女。

    “发烧了?”他拿开她头上的毛巾,看看她左脸的擦伤。

    刚刚她一脸泥巴的时候看起来没那么明显,他以为只是擦了一点,现在才发现擦伤的面积有鸡蛋那么大,他立刻取了酒精帮她消毒上药。谢满星死狗一样嘶了一声,但是没躲。乖得让人发毛。

    上完药陆明庚才把吹风机又拿了出来,对着她的头发开了温热档,手小心地在她头发上拨拉着,像给小狗吹毛,但又仔细地避开了伤口,“怎么老是不吹头发,就算发烧蓉姨也不会帮你请假的。”

    谢满星依然保持栽倒的动作没动。

    最近头发长长了一些,已经可以扎一个完全的高马尾了,而且她头发又多又厚,吹起来很是麻烦,往常这种长度她早就要去拜见门口十块钱的tony老师了。

    今天倒是怎么也没想起来这茬。

    陆明庚也把对学习的耐心充分发挥在了这里,明明可以简单粗暴地开最高档,但他没有,就耐心地用温热档吹小风,花了半小时才吹干。

    他把吹风机放回收纳柜里,问:“还要降温多久?现在回去还赶得上第四节课。”

    “喂,”她依旧低着头,头发盖住了整张脸,所以声音闷闷的,“你怎么不问我今天是因为什么。”

    陆明庚动作一顿,别开了眼睛。

    “你没事就好,”他转身快步走向阳台,“衣服应该已经烘干了,我去看一下。”

    “陆哥,”谢满星叫住他。

    认识十年了,她叫他哥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还是蓉女士压迫她的。

    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也许是涂乐天天在耳边陆哥陆哥的没完没了,她也开始叫顺嘴了,以至于自己也默认了这个称呼,“我们不吵架了行不行?”

    “没吵架。”他背对着她站在厅里,半上午了,窗外的光很亮,房间的采光不好,他的轮廓总看不分明。

    “那你这几天为什么不理我?”她感觉一口气顶在喉咙里,以至于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如果不是今天这件事,你还要生气多久?”

    陆明庚并没有很快回答她,走到沙发上坐下了。

    “我没生气,”他望着她笑了笑,“你想多了。”

    “想多了?”谢满星快步走到他面前,瞪着他的眼睛,但是陆明庚很快避开了,“那你为什么上下学不和我一起走?”

    “有事。”他说。

    “什么事?给蒋帆讲题?”她咄咄逼人,“你是不是看上蒋帆了?”

    陆明庚抬起了头,目光有一丝诧异。

    谢满星猛地惊醒了。

    wtf?她在说什么?

    她一瞬间懵了,腾地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电视背景墙的巨大书架上,书架上的一个小型的手持杠铃咣地砸向了地板。

    她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

    在她满脑子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世纪大疑问时间里,陆明庚很快恢复了神色,把杠铃捡起来放回了杠铃架上,然后走了过来。

    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越来越近,谢满星立刻转身抠书架,“我开玩笑的你不用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好奇而已涂乐也好奇我们都好奇超级好奇的所以是他们派我问的。但你也可以不用回答。”

    他把她扳了过来。

    小姑娘没那么听话,黑溜溜的眼珠兔子似的乱窜,就是不落在他身上。

    现在是什么?喜欢的玩具被别人玩了,她不高兴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喜欢她。和你一起回家了,在你后面。每天。”

    “什么?”

    明知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坏家伙,却还是遏制不住地想要伸出手试一试。

    可是又不敢做的太明显,生怕把她吓跑了。

    他感觉自己长这么大都没有解过这么复杂的题目。

    没有半对半错的选项,偏差一厘就会万劫不复。

    “谢满星。”

    他还是冲动地放出了自己的试探,低头搭在了她肩膀上。她身上穿着他的t恤,柠檬洗衣液的味道混合着栀子沐浴露甘甜的清香让他有些上头。

    “你没有感觉的吗?”

    谢满星倏地愣住了。

    洗衣机工作完毕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像巨大的噪声让人无法忽视。

    他闭紧双眼,后退一步离开她,没有看她的任何反应就去了阳台,打开盖子把衣服一抖。

    紧接着,一声咆哮把谢满星从魂不守舍的状态里吼到了魂飞魄散。

    “谢满星!你又忘记把兜里的纸巾拿出来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