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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短短几日,陆明庚觉得自己成长了,他已经不是那个会被谢满星锤到想自闭的忧伤少年了。

    他淡定地抢过涂乐手里的青梅酸奶拆开包装喝起来,强行让自己和她的饮料配成一对。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拎起谢满星回了教室。

    “林旭嘉救我!”

    吃撑了的谢满星比死猪还沉,他又烦又闷地把她扔回座位里,撸起袖子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解释一下。”

    感觉下一秒某位同学就要挨揍了。

    “人……人生总是充满意外。”谢满星一抱拳,“但是!太君太君我是良民啊!”

    “解、释、一、下!”陆明庚一字一顿地重复。

    这他妈怎么解释!解释说那家伙其实是我姐妹吗小老弟!

    “反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去给我妈乱说,如果你还当咱俩是朋友的话。”谢满星摆摆手回避了问题的答案,还背着身没敢看人,又怂又恼又菜鸡。

    小陆同学对这句话的理解显然和小谢同学不一样。

    陆明庚感觉有什么东西碎了。

    风从身后透了过来,吹得他脸色发白。

    原本他不甘心做朋友,原本他以为她还会给她一个他能理解的解释。

    却想不到,现在为了别人,人家连朋友都不想和他做了。

    越是心寒,越是冷静。

    陆明庚的声音硬下来,绷着似的:“如果是胡闹,你这次真的过分了。”

    “你假装不知道不行吗?”谢满星也快被问崩溃了,口不择言地嚷起来,“收起你那多管闲事的心吧行吗?”

    多管闲事?

    血液轰得上升。

    “谢满星你知不知道我……”

    门哄一声被人踢开,与陆明庚戛然而止的话语无缝衔接。

    下课了,疯玩了两节课的同学们在林旭嘉请的饮料里恢复了生机勃勃,一个一个早没了早上你踹我我咬你的敌对,勾肩搭背地回到了教室。

    人渐渐多了起来,各种狐疑的目光偷偷打量着同一个方向。

    忽然觉得好疲惫。

    以前有机会说出来的时候错过了,现在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逼她重新审视自己这个朋友吗?

    还是朋友吗?

    喉头很干,干到他声音都压得很低才没让人听出沙哑,连继续探究的力气都没了,“随便你吧。”

    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随便你吧。

    第一桌中间位置简直是承接老师口水浇灌的风水宝地。谢满星盯着老师的眼睛,着实把年近五十的数学老师盯急眼了。

    老师把书一拍:“看我还是看黑板?我脸上有板书吗?”

    谢满星的眼睛挪到了黑板上。

    老师气鼓鼓地转身写板书去了。

    林旭嘉低头抿嘴,“救命恩人,你比我反应还大啊。”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谢满星继续盯着黑板,此刻的内心世界无比丰富,正在探究哲学家才思考的大问题——什么样的死法比较体面。

    但其实这问题不太重要,毕竟脸这种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她大意了,俗话说常在冰上走早晚冬奥会。林旭嘉作为一把变脸老手,哪需要她这只菜鸡两肋插刀。

    谢满星现在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牙根疼,所以一整节课都在忽略林旭嘉的存在。

    所以那么陆明庚最后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排列组合下来能有几百万可能……

    “你知不知道我不会告诉你妈?”

    “你知不知道我很生气。”

    “你知不知我觉得你这个行为非常低级?”

    都不像他能说出口的鬼话啊!

    到底是她不知道他什么呢?

    用她拉低平均水平的智商思考陆明庚那常人进都进不去的精神世界,谢满星只想到一个词——走投无路。

    她一头栽在了桌面上。

    林旭嘉善良地拍了拍她肩膀。

    “这样吧,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林旭嘉在他精致的英式书包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雕花复杂一看就很有年头非常异域风的小镜子,“我帮你看看陆哥在干什么吧。”

    “我靠,你娘不娘?”谢满星惊呆了,“你居然随身带镜子!”

    “你不带你就爹了?”林旭嘉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咂嘴摇摇头,“注意仪容仪表是对他人的基本尊重。”

    “你的意思是我挺不尊重人的呗。”谢满星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笑了。

    “是的!”林旭嘉说,“呵,陆哥正看我们呢。”

    他陆哥发誓刚刚半节课都没看向他俩的方向,因为眼不见为净。

    只不过晚节不保——下课前五分钟冒着得针眼的风险看了一眼,正看到谢满星笑得好开心。

    他陆哥简直心在滴血!

    下课铃终于救了他她他。谢满星一个箭步飞出去,险些行个大礼,“老陆饿了吗走便利店我请你啊!”

    陆明庚好像没听到似的,对蒋帆说:“哪道题?”

    “题?”蒋帆小心翼翼地看看谢满星,“可以一会讲的,星星有事……”

    “不管她,你说。”他耐心地翻开书。

    怎么说呢内心大大地受伤了吧。

    什么时候蒋帆也变成他这里的vip了?能随时随地抱本书问问题?

    谢满星干巴巴地站了一分钟,被裴一舟那斯从兜里抢走了饭卡,“他不吃我吃,随便刷?”

    “去死。”谢满星盯着陆明庚那无情的天灵盖说。

    她忽然发现陆明庚在自己心里是vvvip会员,能共享饭卡和老妈的那种。

    纯种亲生队友。

    别人不行。

    都这么高级的荣耀王者vip了,他还理解不了她打肿脸充胖子的良苦用心吗?

    “不吃拉倒。”小姑娘翻了个白眼,不识好歹地走了。

    陆明庚讲题的思路一下就乱了。

    “明白了吗?”他突兀地问。

    蒋帆:啊?你讲了个啥?怎么从第三步蹦到第五步的?

    “不好意思,”陆明庚的脸色有些尴尬,起身往外走,“下次给你讲吧。”

    成年人的下次是后会无期,预备成年人的下次也差不多了。

    陆明庚牌天气预报显示暴雨预警三天,同桌蒋帆同学无辜抱锅,到晚自习也没能再拥有听懂这道题的权利。

    果然万事还得靠自己!

    不过平行班的学习气氛远比十八班好,看书的看书,打牌的打牌,但大家安安静静彼此互不干扰,特别和谐友爱充满温馨。

    连裴一舟这种一人顶三只八哥的选手都学会了闭嘴用眼神交流。

    于是队友涂乐老远就收到了“刘老师在班门口”的警报提示。

    不过刘老师一到教室就把小陆同学叫走了。

    夜晚又下起了小雨,空气潮兮兮的,让人浑身不利落。

    “你这个照片拍的吧……”刘老师站在走廊里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眉头比皱纹还皱,“说你手滑吧,每张照片倒是能看清谢满星。说你拍的好吧……”

    老师回头看了眼虎视眈眈盯着林旭嘉喊他滚的小姑娘,“可人家也没这么难看。”

    “我尽力了。”陆明庚说。

    “我理解,”刘老师认可地点点头,“拍的照片还是能看出你的成长的——至少从第16张开始能对焦了。”

    “不好意思,”陆明庚低声说,“涂乐那边还拍了一些可能会好点。”

    “哦哦,那就好,还是你思虑周全。”

    对自己认知清晰啊!

    刘老师说罢举着相机往走廊尽头走,屏幕上依然是虚焦的人人人和谢满星,“明庚啊,我有个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您说。”

    “我有个大学同学是景城大学物理系的教授,你之前的卷子有些是他给的,他让我问你有没有兴趣今年参加高考。”

    脚步意外地顿了下,陆明庚看向老师,“今年?”

    “对,今年。十月份他们有个八年本硕博连读的实验计划,机会难得,我们都希望你能参与进去。”刘老师也停下脚步,认真地回看他。

    “我吗?”陆明庚蹙眉,“景大里优秀的学长应该很多,为什么是我呢?”

    “你不优秀吗?”刘老师笑着反问。

    “优秀谈不上,苦功夫而已。”

    “谦虚什么,其实这也是我的私心。”刘老师说,“当初是我游说你放弃附中的,我要对你负责。我知道你很懂事,但我也不想让你为其他事分太多心。”

    说罢,刘老师停顿了好一会,郑重地问:“你明白吗?”

    他怎能不明白。

    他没想过逾越,但也从没想过遮掩。

    天色很暗,走廊的声控亮过又熄灭,细窄的走廊里只有教室里渗出来的灯光那一方是明亮的,亮得晃眼。

    “我考虑一下再给您答复行吗?”

    “好,好。”老师松了口气,“好好考虑吧孩子。”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如获大赦,教学楼像解除了封印一般一分钟内就喧闹起来。

    普通会员谢女士回过头,陆老板正在给vip专座蒋女士讲物理题。

    “废寝忘食什么啊,家都不回了。”谢满星嘟囔着收拾起书包走过去,“喂,我先走了。”

    “从这里到这里的步骤错了。”陆明庚用铅笔在题上划了一道,口气有些重。

    蒋女士一脸懵……怎么前一秒还好好的突然开始训人了?

    女生的第六感让她回望了一下他星哥。

    星哥十分暴躁。

    “我错了。”蒋帆欲哭无泪。

    “错哪了!”陆明庚说。

    无辜背锅蒋同学:你俩吵架能不能不要夹着我tt。

    “我不知道tt。”小蒋同学飞也似地夺回书,涕泪横流,“涂总!一起走好不好!”

    “做对再走!”陆明庚说。

    这话说给谁听的谁心里清楚。

    谢满星从鼻息里哼了一声,越挫越嚣张,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林旭嘉刚收拾好书包,冲看过来的陆明庚礼貌点头,问谢满星:“下雨了,送你一程?”

    “七百米送个毛线。”谢满星摆摆手,“明见。”

    雨没有江直树偷电动车那天大,但比那天冷,地上都是小水坑,一不小心踩一脚泥。

    倒是不用打伞,谢满星扣上外套帽子,在雨水里慢吞吞地往家走。小汽车一辆一辆缓慢移过,不一会校门口就堵成了一锅粥。谢满星七拐八绕地绕过各路人群才走进了家门口的那条小路。

    这条路没什么不好,就是路灯总是不亮。

    她回头看了眼大路,喧闹声已经远了。

    这一天很累,疲惫、懊恼、后悔,大杂烩一样一拥而上组合成了今天。

    心态基本上是明天不想上学。

    明天陆明庚会等她上学吗?

    谢满星看着自己家的方向,心情更沮丧了。

    摸黑走进小区,伴着很远一盏、爱亮不亮的氛围款小区灯,她一路脚步沉重地走到了家楼下,打开手机照着上了楼。

    二楼的厅灯开了。

    陆明庚站在那颗梧桐树下,没打伞,发丝和睫毛上全是潮湿的雨露,整个人在微弱的灯光下雾蒙蒙的。

    他垂眸,转身走向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