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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用凉水洗了把脸,依然觉得很烦闷。

    说不出来的烦闷。

    陆明庚开大了水龙头,重重搓了把脸,想把这种情绪用凉水浇灭,可是好像适得其反——他越想压抑,这种感觉反而越旺盛。

    就在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的时候,有人啪地按掉了水龙头。

    “你跟这洗澡呢?”谢满星原本想从兜里掏出纸巾,但看了看他这洒水车一样的架势,又把校服脱下来递给他,“赶紧擦一下,别一会感冒了。”

    陆明庚看着她没讲话。

    谢满星急了,“我衣服昨天刚洗的!”

    总是这样,没有分寸感,像个中央空调一样随意对人吹暖风。

    陆明庚拿过她的衣服,抖开,披回她肩上。只是这么简单的事,他就已经觉得自己像感冒了一样浑身无力了,连声音都低了很多,“穿好。”

    “这么爱干净别出门了你!”谢满星愤愤地穿上了校服,“你怎么了?不就被切了一球,至于吗?”

    “至于。”陆明庚不想解释,绕过她往教室走。

    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陆明庚在刷题以外的事情上执着过!

    “我的天,陆神,您居然也有胜负欲了?”谢满星蹭地蹿过去,捉住他胳膊,大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像小猫看到鱼似的,“我还以为你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陆神是什么?”陆明庚皱皱眉。

    “林旭嘉这么叫的,说一班同学都这么叫你,”她放开陆明庚,和他并排往前走,“原来你还有一这么酷的外号。”

    “没事,被切球太正常了,人不是说都是在失败中成长的吗?”谢满星摸着下巴,仔细回想了一下最后一球,“其实我感觉那林旭嘉应该有点东西,就不知道为什么藏着掖着,你看一场下来,你都快歇菜了,他还神采奕奕的。我估计他是个大神,所以你输了不丢脸。”

    陆明庚停下脚步,偏头看着她。

    “怎么了?”谢满星又走两步才发现把人丢了,歪头问他,“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有,”陆明庚说,“欠揍。”

    有的时候他真搞不懂自己的品位,别人智商和情商总会占一样,可他偏偏喜欢个两不沾的!天天假小子一样惹是生非让他担心也就罢了,偶尔安生两天,还总能想个办法把他气的要去吃速效救心丸。

    陆明庚感觉自己现在一腔火,倒是不烦闷了。

    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谢谢她。

    他丢下白挨了训一头雾水的小姑娘径直回了教室,体育课还没结束,教室里没什么人,但林旭嘉却不知为何在这,正站在谢满星的座位旁,看到他进来抬手打了个招呼,“嗨。”

    虽然先亮底牌的人容易输,但陆明庚的脸色还是无法控制地沉了下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给星星送水,”林旭嘉扬扬手里的雪碧,然后把另一瓶脉动递给他,“给你的。”

    “不用,”陆明庚没有接,“她不喝雪碧,你拿走吧。”

    “是吗?”林旭嘉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陆同学,你好像不太喜欢我呢。”

    陆明庚的动作一僵,“我没有。”

    “哦?”林旭嘉点点头,“那就是你不喜欢脉动?”

    ……这个问题真的让人说是也不行,不是也不行!

    陆明庚偏过头,耐着性子开了口:“对。”

    “好,那下次我买苏打水。”林旭嘉好脾气地让身,像在自己家厅一样指着他的座位说,“坐。”

    陆明庚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做任何事情都没这么憋屈过。对方胸有成竹还仿佛自带读心术,三言两语就让他丢盔弃甲。

    他整理了两秒情绪,打算直截了当地把星星的事情说清楚:“你……”

    “嘉嘉?”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叫声,两人同时回头,李老师抱着教具探了半个头进来,弯眼看着林旭嘉:“你怎么在这?还记得我吗?我是李叔叔呀!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哎呦你当时尿我一身!”

    两人飞快地互看了对方一眼,林旭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了。作为刚丢过脸的前辈,陆明庚善良地偏过了脸假装没有看到。

    “李……老师,”林旭嘉尴尬地笑笑,“记得的,家父常提起您。”

    “诶?”李老师一愣,“林总提起我?可我还没见过他呢。”

    那你为什么会抱过我?!

    林旭嘉很想问出这句话,但斜眼瞥见陆明庚,还是忍住了。

    “你妈妈好吗?”李老师走进来,抬手拍拍他肩膀,“哎呦,我和你妈妈好多年没见了!大学的时候我俩玩的可好了,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副班长,我们……”

    “我妈妈很好。”林旭嘉猛然想起这就是当时死缠烂打追他妈妈的那个叔叔,以至于到现在老妈还在教育他追女孩子绝对不可以强人所难,他飞快地打断李老师没完没了自带滤镜的回忆,“老师我先回去了,马上上课了。”

    “哎哎好的,”李老师看着林旭嘉飞快窜走的背影,“嘉嘉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他说完,回过头,翻书似地掏出一副教导主任的严肃表情:“陆明庚,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总是翘课?你不要跟谢满星一样学得不三不四!”

    陆明庚正要出去把雪碧销毁,闻声停下了动作,“她怎么不三不四了?”

    “‘怎么’?”李老师着重念了遍这两个字,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你瞎吗?谢满星,学习学习不行,吃饭吃饭没够,上课不听课,考试老作弊,下课危害同学,上课扰乱秩序,我教了她半年,她对学校唯一的贡献就是极大地减少了我们制定校规的难度——照着她写就行了!”

    李老师一通话说的像连钢炮,口水都要喷到陆明庚的脸上,他下意识的往后撤了一步,撞到了裴一舟的桌子,“我不觉得。”

    “那是你认识她时间太短,还没看清她的本质!”李老师不知道为什么,一说起谢满星就是一腔怒火,“玫瑰花那事,要不是牵扯到嘉嘉,我非要把她拎去教导处。小小年纪就勾三搭四,真是不知廉耻。”

    “李老师!”陆明庚压制着自己的怒意,把言辞修饰得尽量气,“我认识她十年了,很清楚她是什么人,请您不要再随意给她扣莫须有的帽子。您可以给她的考卷打分,但您没有资格随意给她的人品打分!”

    “任何人都不可以。”他说。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鸡飞狗跳的一节课结束了。走廊里开始有热闹的声响,李老师板着脸,从鼻息里哼了一声,“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让您失望了。”陆明庚冷声说。

    “不可教。”李老师为他打好了分,转身往外走,结果当头就看到了没心没肺的谢满星正拎着自己的大桶可乐往教室里爬。

    “累死我了,给我喝口。”涂乐拽着她的衣服借力,这俩人疯狗一样在操场里跑了三圈,现在人看起来已经快累没了。

    “不给。”谢满星拖着牛一样拖着他往上走,“你别拽我了,我衣服都快叫你扯掉了。”

    李老师刚好听着她这上不了台面的发言,一股脑的训话条件反射似地跑到了喉咙,想了想又觉得脏了自己的嘴,最后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像看到马路中间有坨大便一样绕着她走了。

    等李老师不见了,涂乐才敢开口:“李夜叉又吃错药了吧?”

    “有吗?他平常不就这样。”谢满星耸耸肩,“不骂我才吃错药了吧。”

    说的很对,让人无法反驳。涂乐竖起大拇指,“你心理素质真强。”

    “没办法,生活总要过得去。”谢满星趁他松手,三两步爬上楼窜进教室,陆明庚正站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发呆,都没发现她进来。她从兜里掏出牛奶在陆明庚脸上贴了下,“谢氏回魂术!”

    温热的牛奶打破思绪,陆明庚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才接过来,“谢谢。”

    “矫情,”谢满星掏出饭卡丢桌上,“反正用不完,你最近别充饭卡了,要吃饭就刷我的……你怎么拿着瓶雪碧?”

    陆明庚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把饮料丢掉。

    “你买的吗?”谢满星把自己砸进凳子里,把木凳子坐得像懒人沙发,“你不是不喝碳酸饮料?”

    陆明庚握着雪碧的手一紧,顿了顿还是回答了:“林旭嘉来过了。”

    “哦,”谢满星恍然大悟,伸手把雪碧拿过来丢进抽屉里,“我就说你买瓶雪碧打发我可不行。奶茶店,三个月!”

    “好。”他说。

    谢满星帮他把牛奶拧开,“我赢了结果我还请你喝了牛奶。”

    “谢谢。”陆明庚盯着谢满星的桌面哑声说。

    “再次不气。”谢满星大剌剌地挥手拍拍前桌的小姑娘,把陆明庚忽略了,“蒋帆妹妹,你从体育课就抱着书,现在怎么还抱着书,你歇一会行不行?!”

    整个班就属她年纪最小,她倒是整天到处弟弟妹妹地喊着,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不行,”蒋帆头也没回,“快要月考了,我……”

    “快要月考了?!”谢满星刻在dna里的学渣本性尖叫着打断她,“这才几月?!”

    “不管几月都有月考。”陆明庚侧头捂住耳朵,感觉耳边嗡嗡响,“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推迟。”

    “破喉咙……”谢满星瞟瞟他小声说。

    “幼稚!”陆明庚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好哄。

    歪头呆了一会,谢满星猛然想起自己的考神之名,安心地摸了摸头上所剩无几的包。

    人一无忧无虑就容易犯贱。谢满星撑住下巴,侧头看着正在翻书的陆明庚,他神色一如既往地淡定,才短短半分钟,就已经再次进入了学习的海洋。

    特别不好玩。

    “喂老陆,”她凑过来,发丝垂在陆明庚的外套边,“你说林旭嘉能不能打破你一骑绝尘的传说?”

    “不知道。”陆明庚翻着书页淡声答。

    “不知道他的实力?”谢满星挑眉。

    陆明庚随口嗯了声。

    “万事通说他超厉害,附中学霸,期末第一。附中不是比咱们这好吗,你说你会不会……”

    陆明庚忽然抬眼看向她。

    “怎么了?”谢满星眨眨眼。

    “我不知道他的实力,”陆明庚合上书,又拿了两本习题集站起身,近午的日光从窗外渗透进来,斜斜地打在他的侧脸,将眼睛隐没在教室的光棱之外。

    “但我知道我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