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点多的北方冬夜,马路上闲逛的人并不多。走来的陆明庚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把拉链拉到最高,但还是忍不住咳了几次。

    相遇的时候,谢满星迎面感到一阵公交车里暖气的余温。

    “你怎么过来了?”她说。

    陆明庚没回答,而是皱着眉很不舒服地清清嗓子。谢满星也跟着皱起眉,“要不你吃点药吧。”

    “没有感冒。”陆明庚压着嗓子说。

    鬼才信。

    谢满星不懂他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倔强。

    她接过他手里的书包,不过刚拎起来就差点摔地上,“我书包怎么这么沉?!”

    “知识如果都在你脑子里书包就不会这么沉了。”陆明庚说。

    “你嗓子不舒服就少说点话!”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从书包里拿出一双毛线手套。和林旭嘉在马路牙子上坐了十分钟还喝了一瓶冰可乐真的现在她感觉自己都有要感冒的迹象了。

    等把手套戴好,她忽然想起来,“你吃饭了吗?”

    “吃了。”

    “泡面?”谢满星飞快问。

    陆明庚没说话,算默认了。

    “真行,没人伺候你吃饭你是不是能一年365天吃泡面啊?”她蹦着拉起陆明庚往对面走,“绿灯了,快过马路。”

    “我打车了。”陆明庚没动。

    “你钱多烧的吗?”谢满星虽然嘴上很厉害,但身体很诚实地飞快跳回原位,在马路牙子上蹲下来,把羽绒服套在膝盖上大大地打了个抖,“算了,打就打吧。今天怎么这么冷!特别冷!贼冷!cool!cold!froen!”

    “你还知道froen?”陆明庚转头看着她。

    谢满星挑眉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的多着呢!”

    “嗯。”陆明庚笑着点点头。

    “笑什么!”谢满星说,“倒数第十的小垃圾。”

    陆明庚还在笑。

    老陆笑起来挺好看的,有种冰激凌上挂蓝莓酱的感觉。

    但他总是很克制,开心还没显山漏水就被收了起来,风平浪静地好像刚刚是幻觉。

    谢满星忽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这心情还没来得及细品,身后就一阵响亮的口哨声。

    谢满星回过头,几个经常在游戏厅碰到的跳舞机玩家动作很夸张地集体手牵手摇着,边笑边喊:“星哥,haveagoodnight~”

    “顾得你妹。”谢满星挺烦地转回头。

    “怎么了?”陆明庚回头,笑容已经收起来了。

    “不知道,抽风吧。”谢满星说。

    她一般有事不瞒着老陆,但今天选择性地回避了林旭嘉的事。

    其实内心挺纠结的。短信乌龙事件之前,她从没认真思考过谁谁谁喜欢谁谁谁这些事儿,但那件事之后她忽然上了心,这一上心就发现还真没人喜欢过她。

    今天本来觉察到林旭嘉在撩她的时候,谢满星还挺惊喜。

    哦呦,有人有眼光了哦。

    但惊喜过后就没什么感觉了,喜欢讨厌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恐怕是因为林旭嘉个矮。

    估计穿鞋才能冲上一米八吧。

    不过这也不矮了吧,努把力都能超过电线杆了。

    她正神游着,陆明庚伸手扒拉了她脑袋一下,“起来,车来了。”

    一暖和人就容易犯困。谢满星靠着车,热风扑过来让她有点犯迷糊。她感觉自己刚闭上眼睛就被人拍醒了。

    “干嘛!”谢满星挺烦地眯着眼嘟囔了一句。

    “到家了,”陆明庚从车外探身把她的书包拿出来,“醒醒,回家再睡。”

    “这么快。”她慢吞吞地下了车,边走边打了个大哈切。

    “怎么这么困?”陆明庚看着她眼角的小泪珠。

    “都你天天逼着我学习,”谢满星半眯着眼睛跟着他走,“五天不锻炼我体能都降了,今儿没玩一会我就困了。”

    “是吗?”陆明庚很认真地犹豫了几秒,“那明天上午给你放半天假。”

    ???谢满星一瞬间清醒了,不敢相信地回过头。

    穿越了吗?现在是周日晚上十点半吗?

    谢满星连忙拿出手机吼,“明天不周六吗?补课不是周末不补吗?”

    “嗯。”陆明庚捂住左耳,明显被她的中气十足震到了,“难道你还想睡一天?”

    “不然呢?”谢满星瞪着眼睛,“你还想让我学一天?”

    “不然呢?”陆明庚也反问。

    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书包那么沉了。

    “老陆。”谢满星停下来叉腰盯着他,“你抽什么风了突然对我的成绩上心了。”

    “怕你把蓉姨气着。”他越过她往前走,“你那成绩,投骰子得分都比你高。”

    “你好厉害哦!”谢满星咬牙切齿。

    “比你强点。”陆明庚说,“明天八点不要迟到。”

    “去不了,”谢满星捂着耳朵往前走。

    “有事?”

    “对!”谢满星大步流星,“明天我还要去电玩城!我今儿根本一首没玩。”

    “那你到底去干什么了?”陆明庚跟上来,又提起刚刚的事,“今天那一群人……”

    “没有!什么人!没人!”谢满星推着他肩膀转了90度,“你家到了,赶紧回家!”

    第二天一早,谢满星为了避免被陆明庚抓去自习,八点就到了电玩城就位,并顶着熊猫眼发了个带坐标的朋友圈,企图用先发制人的方式让陆明庚死了给她补课的心。

    涂乐没过两秒就回复了:傻逼,这么早你是去给商场开门的吗?

    谢满星气得差点打翻一整碗豆腐脑。

    对,现在这商场归我开门了,你最好别来。

    嗐,兄弟我刚梦游呢。我二十分钟后到。

    涂乐最大的优点就是准时,今天甚至还提前了三分钟。

    他没穿校服,所以有胆偷开了他爹的哈雷过来。北方的冬天亮得晚,周末马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谢满星看着他老远冲过来都没减速,一声轰鸣跳着越过了一个插着施工标志的没井盖的井,到她面前一甩车尾转了个180度的弯,然后摘下头盔,用大拇指指着带着墨镜的自己:“兄弟我帅吗?”

    “帅,”谢满星呸了两口把嘴里的土呸出来,“你怎么不直接帅沟里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涂乐停好车坐过来,吸吸鼻涕,缩着脖子喊,“老板来笼蒸饺一笼小笼包一碗豆腐脑再俩鸡蛋。”

    “你饥荒了?”谢满星看着老板端过来的东西,小方桌都放不下了。

    “没啊,”涂乐掰开一次性筷子,“吃不完有你啊。”

    “我吃过了。”谢满星说,她面前已经有个空笼屉了。

    涂乐夹起小笼包塞嘴里,“你就说你能不能吃完吧。”

    吃,还是能吃完的。

    谢满星夹起一个蒸饺,“我好歹是一女的,你这样我不好做人。”

    “逗呢?”涂乐笑得很大声,“除了林旭嘉,谁把你当女的。”

    啪,谢满星的蒸饺稳稳地掉进了醋碟里,溅了一片醋汁。

    谢满星的眉心狠狠一跳。

    “说起这个我可不冷了啊,”涂乐瞎了一样凑过来,挺兴奋地问,“哎,昨儿你俩干嘛去了,把我都落店里了。”

    “干你屁事。”谢满星掀起眼皮看着他。

    “他是不是追你呢?”涂乐说着突然坐直了,“不对,我问这事你都没揍我。你俩好了?”

    “想知道?”谢满星冲他勾勾手,“过来我小声告诉你。”

    涂乐立刻把耳朵凑了过来。

    谢满星揪住涂乐耳朵拿起筷子冲着他脑袋就开始抽,“我不揍你是他妈脚麻了!但我手没麻!你脑壳是不是有问题了!我是不是真得买个狼牙棒给你脑袋印个花你才舒坦啊!”

    “别打别打。”涂乐被揪着躲也躲不过跑也跑不了,只敢抱着头,手又给抽了两下,“聊天就聊天你动什么手啊你。”

    “嘴欠。”谢满星松开他。

    “哪有,”涂乐搓着手,手上肉眼可见地红肿起一条筷子印,“我靠,这么狠?”

    “你值得。”谢满星说。

    “可我没说错啊,你多装逼啊,从不跟人跳舞,可你跟他跳了,还情侣模式,还没揍他,跳完俩人还一起跑了,”涂乐放下手,望向天空,“那场景,你在前头跑,他在后头追,琼瑶奶奶看到都能给你俩写本书。”

    谢满星按住太阳穴,尽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提筷子的冲动,“所以呢。”

    涂乐一拍手,“这事实还不清楚明了吗?”

    “什么事实?”谢满星挑起眼。

    涂乐盯着她看了两秒钟,伸手把她筷子拿到了自己这边,又把筷筒抱在了怀里,小声说:“有一腿的事实。”

    谢满星拎起马扎站起来,“我看我只有给你一凳子的事实。”

    “别别别别别,”涂乐赶紧抱头,“星哥我错了。”

    等了几秒,他听到谢满星老远之外的声音,“老板,找那个戴墨镜的假瞎子收钱。”

    好好一个周六,起了个大早,最后半分钟跳舞机都没玩到。谢满星坐在公交车上就觉得血亏。

    林旭嘉个狗鸡脑壳是不是有问题。

    私下里说不行吗?非他妈当人面说?

    谢满星高高扬起手做了个气沉丹田的手势。

    不生气,不生气。反正后会无期了,就让林旭嘉死在景城东北角吧。

    想到东北角,谢满星忽然有点纳闷。

    且不说林旭嘉那个样子看起来就不像是会被人欺负的人,就附中和一中这距离,一个在新城开发区一个扎根在老破小,井水不犯河水,串一趟门都算旅游了,为什么他还要找她来帮忙?

    只是因为她和马楠一个学校?

    这问题很值得深思,所以她准备回家躺在床上在梦乡里深思一会,不过她都没有找到机会,因为刚回到家就被老妈连人带饭地打包推出了门外。

    “饭和我儿子一起吃。”蓉女士顶着刚下夜班、冲去买菜、火速做饭又飞快打包的黑眼圈冲她摆摆手,“我要睡觉,别来烦我,我现在连揍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你是挺累的……”谢满星拎着两个大包,“可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吃饭?我又不去找他。”

    老妈本来想把她直接关到门外,但听完这话又咦了一声打开门,“小明说你求他给你补习呢呀?”

    “我……”

    谢满星的“我有病吗”刚开了个头就立刻掐住了。

    这话是老陆说的?

    她眼睛一转,转瞬就摆出了一张乖宝宝的脸:“是的妈妈!妈妈还给我们做饭吃了!妈妈真好!”

    ……

    蓉女士被她拿腔拿调的奉承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人话!”

    “妈妈!”谢满星的眼睛亮晶晶,“老陆让我交学费,五百块!”

    嘭!蓉女士无情地关上了门。

    这妈当的,脾气这么大,也不知道随谁。

    谢满星悻悻地想搓搓鼻子,发现没手,于是只好吸吸鼻子往楼下走。

    现在真是没地方去了。谢满星站在自己家楼下,看着陆明庚没有拉开窗帘的卧室。想不到自己起了个大早做了全套防范措施,最后竟然亲自提着午饭自投罗网了。

    陆明庚家里依然是一室寂静。

    除了他的卧室,其他房间的地暖都关了,厅像冰箱一样,只有他的房间还有些人气。

    他把脸向枕头里埋了埋。

    天已经大亮,他还没起床,六点半的生物钟今天意外地失灵了。

    大概真的被她咒感冒了吧。

    嗓子很痛,比之前还痛,鼻子也堵着很不舒服,但他实在不想去厅倒水。

    他解锁手机想看看时间,可是日历提醒却率先多此一举地跳了出来。

    妈妈生日。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一分钟,然后翻身下床打开卧室门,走到厅接了杯水一饮而尽。

    响铃快要超时了才被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遥远的女声:“喂。”

    陆妈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平静冷淡,远不像蓉姨一样每次接他电话都是带着笑意喊着“小明呀”,让陆明庚一时有些不适应。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小声说:“妈,是我。”

    “我知道。”

    甚至连生人之间的寒暄都没有,这三个字之后,陆妈就沉默了。

    陆明庚一时也哑口无言。

    他这才发现自己对于这样的冷淡,这么多年都适应不了。

    也许是沉默太久太尴尬,陆妈终于在对面再次开了口:“小明?”

    他一怔,立刻缓神:“嗯,我在。”

    其实不用提醒也能记得住这个日子。

    只是不用提醒可能他永远也没有勇气提起电话。

    也许是乳名终于让他找回了点母子间该有的亲切,他才闭上眼睛,鼓起勇气继续说:“刚好想起今天是您生日,生日快乐。”

    “谢谢。”陆妈的声音依旧很淡静,像是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孩子记得自己生日而开心的情绪,“不过我年纪大了,不讲究这些了,下次不用特意打来了。”

    水终于流入了胃里,冰凉在胃里蔓延开,他伸手捂住胃,却发现手也是冰凉的。

    过了几秒,陆明庚睁开眼睛,“好。”

    “钱收到了吗?”陆妈问。

    “收到了。”陆明庚淡声说着,拿起空掉的水杯走到厨房洗干净放回杯架上。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嗯,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比接起来快很多,但还好已经在他措手不及之后,彼此都未失体面。

    陆明庚借着厨房的冷水洗了把脸。

    不知道为什么,电话打过了,他竟然觉得有一点轻松。

    好像做了一件蠢事,无人察觉,只有他一人知晓,所以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去年前年大前年,不都是这样。

    他收起最后一点情绪转身要回卧室,却忽然顿住脚步。

    谢满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厅里,正直愣愣地看着他。

    该死!也太碰巧了!谢满星握着门把手,心情十分崩溃。

    百年难得一遇他和他老妈打电话,居然还被她碰上了。谢满星直觉觉得要从门缝溜走才比较对,可是脚却不听使唤,站在原地不能动。

    平时连他睡觉时候她都敢推门而入,这时候倒是从脚底板到头发丝都尴尬到顺拐了。

    在沉默了半分钟之后,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谢满星嘭地关上了门,强装不尬地说:“啊,好冷啊,我起的可真早。”

    陆明庚一直维持着半转身的动作,直到听到她讲话才转正身体,恢复了该有的社交表情:“嗯,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谢满星大声说,眼神飘忽到了一边,“你没听见我开门吗?诶,我进来时你都挂电话了呀。”

    老陆看着她没讲话。谢满星偷偷从刘海间瞄他,他眼神又像看透明玻璃纸一样,只不过很默契地没有点破她。

    演技太差了,今年金扫帚奖非她莫属。

    陆明庚走到尬在门口的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饭盒包,很平淡地说:“换鞋。”

    “哦,”谢满星如梦初醒似地反应过来,半身不遂似地蹦了半圈,差点撞到鞋柜上。她把鞋柜门拉开,愣是没找到用拖鞋。

    陆明庚把放在第一层的拖鞋拿出来递给他。

    “起太早了,我脑子还没开机,”谢满星飞快换好鞋,“嘶,你家怎么这么冷?”

    “没开地暖。”陆明庚走去阳台把地暖打开了。

    “你练什么千古奇功呢连暖气都不开?”谢满星站在原地咧咧嘴角,但眼睛没跟着弯起来,活像个面瘫的洋娃娃,拍个照片都能上315晚会了。

    她已经竭尽所能地没话找话了,但陆明庚回答的非常简短冷漠公事公办,“卧室开了。”

    “哦,”谢满星尴尬地点点头,往洗手间跑,“我带了药,在袋子里,你快吃点吧。”

    “好。”陆明庚应声,但却没动,有些失力地坐在了餐椅上,看着谢满星跑进洗手间慌慌张张地关上了门。

    怎么她的反应比他还大。

    谢满星洗手洗了快五分钟,从没见过她这么认真过,感觉手上的微生物都要被她洗掉了,陆明庚叠好被子换好衣服谢满星还没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走过去敲敲门,“再洗皮都要搓掉了。”

    过了几秒,流水声关掉了,谢满星拉开门,抬头望望他,直截了当地问:“刚刚是和林阿姨打的电话吗?”

    刚刚还想假装自己没来过,现在又这么直白。陆明庚一时有些发愣,但习惯性地转移了话题,“你拿的什么?”

    他不太想提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

    “午饭,我妈……”谢满星说着顿了一下,“你干妈让我给你带的,说你感冒了要吃点好的。”

    “是吗?”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陆明庚有点想笑,“带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谢满星诚恳地耸耸肩,“我还没进门就被她赶出来了。”

    “没偷吃?真罕见。”陆明庚把饭盒包拉开,糖醋小排、番茄鸡蛋、白灼虾和酿茄盒,还有包好的生饺子,饺子盒上贴了便利贴叮嘱他这个星期内要吃完。

    看着纸条,陆明庚内心有点发酸。

    在父亲出事、母亲出走后的这七年,蓉姨对他一直都很好,一直都是,好到他有的时候觉得谢满星的家才像他的家。

    但再像,也不是。

    所以有的时候,尤其是这个时候,蓉姨越是这样他越会无法克制地心里发酸。

    自己的母亲,为何偏偏是这个样子。

    可是追根究底,他怪不到任何人头上。

    陆明庚沉默地撕下便利贴收进抽屉里,把饺子放入冷冻区。

    “她让我给你带的嘛,我算是蹭饭的,哪能喧宾夺主。”谢满星抱着剩下几个饭盒跟着他走到厨房。

    “都会用成语了,看来是补习起作用了。”陆明庚转身去接饭盒,但谢满星却没松手,她低着头,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陆明庚看着她的指尖,“怎么了?”

    “老陆!”谢满星忽然松开饭盒,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她力气很大,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钻进冰箱不出来了似的,带着同样用力的吼声,“不要相信她的话!谁说不讲究的!”

    陆明庚的动作一顿。

    “生日就是要讲究!你看去年你过生日,我妈做了一桌菜,然后我们去放孔明灯,你不是很高兴的吗?”谢满星一口气说完,又缺氧似地断句,“所以……所以林阿姨一定也高兴,她就是不好意思说。”

    她讲话时因为激动而声音很大,映衬的话音落下后的房间愈加寂静。陆明庚垂目看着她手里的饭盒,没有开口接话。

    谢满星立刻就觉得自己莽撞了。

    他非常避讳和人谈论家事。

    但她忍不住!尤其是在看到他浑身散发出的这种无差别的气态度,和那种好像小蜗牛一样一碰就要缩回壳里再也不出来的戒备心,都容易让她脑袋发热口不择言。

    但她没脑子啊!说出来的话她自己都不相信老陆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相信啊!

    谢满星简直想把时间倒回重来。

    或者为什么今天信号塔不断网让他根本不要打这个电话?!

    未关的冰箱门发出了超时的滴滴声,提醒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散开。好像过了很久,陆明庚才终于从沉默里回过神,把饭盒放进了冰箱里,然后回过头冲她笑了笑,“是吗?”

    感冒让他看起来有点虚弱,连带笑容都带着从里到外的勉强,但还是让谢满星松了口气。

    “是啊,你们家人不都这特点,高兴难过都不说。”谢满星挠挠头,“还让人猜的。”

    陆明庚转身的动作一僵,“哪让你猜了。”

    “刚我就猜了。”她叹了口气,“还好猜对了。”

    陆明庚回头看着她。

    “怎么?想夸我聪明吗?”谢满星挑挑眉。

    家里灯光很暗,他站在厨房的推拉门门口,背对着餐厅的灯光。

    暖黄色的光线为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轮廓,方才冷淡的棱角像潮水一样退回到了黑暗里。

    他的脸色看不分明,所以也不知道他什么表情,让谢满星有点奇怪,“你怎么了?”

    “谢满星啊,”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覆在她小狗一样的头发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别别别,”谢满星立刻往后仰头躲开他的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别,你也别动口。我总觉得你扒拉我像摸狗似的,你这跟谁学的?你又不养狗,对狗毛又过敏。”

    他终于放松下来,笑了,收回手,“哪有。”

    “本来就是,和我摸李奶奶家的大黄差不多。”谢满星抓抓自己头发,试图理出一个发型,结果理着理着动作一顿,“诶?你不会在这过养狗瘾呢吧。”

    谢满星脑回路有时候像玩跳一跳一样,一会就不知道蹦到哪一个方盒子上了。陆明庚感觉自己终于有点勇气了又被她跳走了,他无奈地往卧室走,“我可没这么说。”

    “不可能!你犹豫了!”谢满星跟上来,用指尖点他肩膀,“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狗?不行,我要精神损失费,一百块。”

    陆明庚被她吵得头大,脚步利索地想躲回卧室里,不过还好谢满星的手机刚好响了,把他从仙人跳里救了出来。

    “谁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是个陌生号,谢满星狐疑地接起来,“喂?”

    “星星。”电话里的人说,“猜猜我是谁?”

    这种无聊的把戏放在根本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上就等于毫无耐心,谢满星冷漠脸:“奥特曼。”

    “差不多差不多,”对面人兴冲冲地清清嗓子,“咳,我是浩瀚无垠、将你环抱在内的璀璨夜空。”

    ???

    这熟悉的套路……

    “我是广袤无边、可以随时随地把你埋掉的祖国大地。”谢满星扯下手机再次看了眼电话号码,“你丫是不是有病?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你忘记给我了!”林旭嘉的话语还带着一丝怨气。

    “我为什么给你!”谢满星怒吼,“再给我打电话我明天就找地方把你埋了。”

    嘭,她粗暴地挂了电话。

    这谁给的电话!现在他们俩都可以上她黑名单并列第二了!

    “怎么了?”陆明庚站在卧室门口蹙眉问。

    “神经病,”谢满星说着把林旭嘉拉入了黑名单,抬眼才发现陆明庚警惕地看着她,“哎呀我这次真没惹事儿。”

    陆明庚一脸的不上当。

    “真没有!”谢满星无奈了,走过来把他推进卧室还帮他关上门,“放心,是再也不会遇到的神经病。”

    可是,再也不会遇到的这种神经病,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联系她呢?

    谢满星想了一个周末也没想出答案,虽然这个疑问在她心里有万事通说“我告诉你件事”然后没下文了一样令她被动好奇的效果,但她也不可能把林旭嘉从黑名单里拉出来问。

    这么想来,这事竟让她有点未解之谜的遗憾。

    但,要不说谢满星被天降书包砸了都能只是轻微擦伤!老天爷就是这么独宠她一人!为了不让她有遗憾,周一,谢满星就在高二十八班的教室门口收货了一个上门为她答疑解惑的林旭嘉。

    外加特殊服务——笑意盈盈还手捧99朵玫瑰。

    一时,整个景城一中炸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