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早春的风还有点凉,不过刚好吹散了谢满星的委屈,还顺便免费帮她冰镇了一下进水的脑子——她委屈了两分钟才想起她星哥的人设里可没有哭鼻子这项。

    就很丢脸。

    她瞬间失去了抬头的勇气,并尬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泣。

    时间如流水,谢满星在心里骂了两分钟的娘,从马楠骂到救命恩人陆明庚,骂老陆情商怎么这么低,就不知道说两句给她个台阶下吗?

    都保持这动作五分钟了谁家孩子能哭成这样你以为是水龙头吗?

    然而也不知道这棒槌怎么了,在谢满星内心波涛汹涌的骂娘声中忽然福至心灵地开了口。

    “喂,”他说,“别哭了。”

    你还是闭嘴吧!

    “我哭个屁,”谢满星依然没动,低着头声音很坚定,“我是在感激涕零。”

    “那你就少逃点课,”连安慰拍拍都不知道的陆明庚此刻仿佛终于想起自己耷拉在两侧的手臂不是摆设,拎着她的羽绒服帽子把她拽直,“你别擦鼻涕了。”

    他肩头有一片小小的洇湿,还搭配一圈灭火器泡沫的白,明眼人都能看出刚刚有人在这哭多惨。

    “你瞎吗我鼻子能够着你肩膀吗你像个电线杆似的你自己不知道吗?”谢满星恼羞成怒,“擦就擦了不然我还吃了吗?”

    陆明庚的表情一言难尽,说不出是被恶心的还是恶心的。

    “我没哭!”谢满星撂下话,“谁哭谁爸爸。”

    谢满星鼻尖红红的,眼睛也红,像过年时超市挂件上喜庆的新年娃娃,就是表情很恶劣,窝里横的那种。

    陆明庚抽出张纸巾,谢满星刚要接,结果就见他瞎了一样去擦自己肩头,“哭还想着占便宜。”

    ……算了,原谅他吧,圣母玛利亚。

    “你当着我面擦不觉得伤我自尊吗?”谢满星自己动手抢过纸巾,大喇喇地扯出两张,不过她羽绒服滚了一圈土还伴着泡沫,擦都无处下手。

    “不擦伤我眼。”陆明庚顺手把纸巾扔进了垃圾桶,这泡沫很难擦,越擦范围越大,像虫洞似的,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吃什么?”

    “吃什么?”谢满星一愣,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在这!我没回去你自己吃不就行了。”

    “不等你你能骂两天。”陆明庚没忍住又看了看肩膀,“快点说。”

    “我哪有!”谢满星吼,“你给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陆明庚没说话。

    “哦,好像没电了。”谢满星后知后觉地冲他咧嘴一笑,“行吧,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自助。”

    看着他第四次伸手去弹自己肩膀的灰,谢满星在内心叹了口气,把“太好啦”吞了回去,“吃什么吃,小小年纪就如此奢侈浪费犯罪。去我家煮面吃。”

    回家之前,两人还是去了趟社区医院。

    “就一烫伤至于吗?”谢满星把手里缠着的纱布伸到他面前,“你要眼睛没这么尖,明天它就好了。”

    其实确实不严重,因为她反应飞快,躲开了烟头就立刻松了手,但陆明庚还是让护士帮忙包扎了一下,说如果感染了影响她翻墙。

    于是星哥利索地请护士帮她包成了木乃伊。

    陆明庚提着番茄和面条走在她前面,闻言叹了口气,“你老实两天吧。”

    “你当这是紧箍咒吗?”谢满星用仅存的右手去摸兜,“太不方便了,掏个兜都得伸成长臂猿,我钥匙呢?”

    她走着走着停下了,奇怪地原地转了两圈,“我钥匙呢?”

    学神明显比她脑子好用,一句话点破了迷雾,“你书包呢?”

    谢满星干巴巴地抬头,“好像落电玩城了。”

    还好书包是放在工作人员休息室里的,老板早就帮她收起来了。

    谢满星谢过之后,就挂了电话欢欢乐乐地从阳台跑到了厨房。陆明庚已经洗了个澡,并换上了一身深咖色的居家服,袖子挽到了小臂,正在洗番茄。

    “你当着我面洗了个澡不觉得伤我自尊吗?”谢满星靠着门框摇摇头,她也借他家主卫洗了个澡,头发湿漉漉的,还穿着他的一套运动服。

    “没当着你面。”陆明庚背对着她回答的无懈可击,“浴室有两道门。”

    谢满星面无表情地从刀架上拿起刀,“你出去吧,我来做。”

    陆明庚把菜放到了案板上,从她手里接过刀,“我来。”

    “嗯?”

    “手。”他说。

    有的时候陆明这人还是挺懂事的,虽然她的包扎只是为了骗假条,但老陆把它当回事还是很让人感动。

    她没坚持,又靠回门框上,“你做的能吃吗?六天十六个菠萝包的选手?”

    “你教我。”他说。

    “呦?”谢满星来劲了,“你还有向我学习的一天?”

    陆明庚瞧了她一眼,“步骤告诉我,你去把头发吹干。”

    “不吹了,一只手太麻烦了。”谢满星摸摸头发,已经不滴水了,“我刚刚洗澡比跑了一万米还累。”

    “感冒了不要传染我。”陆明庚说。

    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谢满星怒了,指着他,“陆弱鸡你好没人性!只会关心你自己。”

    “所以去吹,”陆明庚提着刀,“快去。”

    “没人性!”她举着左手往卫生间走,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你先把西红柿切丁,鸡蛋打散,然后就不要动了,我吹头发要不了多久。”

    一只手吹头发真的特别费劲!而且她头发还多!

    刚刚她洗澡时头发还没完全打湿就挤了洗发水,也不知道洗没洗均匀就累得不想再洗了,最后泡沫可能是冲没了,但洗发水绝对是没冲干净。

    现在她有点担心脑袋上会吹出泡泡。

    但还好没有!

    把头发吹到半干她就没了耐心,光脚从浴室走了出来。

    家里开了地暖,暖和到她甚至想来根冰糕。

    她轻车熟路地从药箱里翻出一片膏药贴到了手腕上,然后慢慢悠悠晃去了厨房。这都十分钟了,陆学神才刚切好西红柿丁和胡萝卜丁,鸡蛋还没能进入碗里。

    可太菜了,谢满星觉得自己尾巴都翘起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番茄是现种的,”谢满星趾高气扬地指着案板上的一摊番茄泥,“这叫丁吗?你这是什么深仇大恨要把人家碎尸万段?”

    “是你不严谨,”老陆背对着她去塑料袋里拿鸡蛋,“你又没说多大的丁。”

    “强词夺理!”

    打鸡蛋也不顺利,这家伙肢体是真的不协调,感觉半碗鸡蛋都要被他打地上去了。谢满星实在是看不下去,指使他端着碗,自己拿着筷子把鸡蛋打散了。

    费了双倍力气才打好了鸡蛋,谢满星努努嘴示意他拿盐过来,“怎么觉得你做饭我更累呢?”

    陆明庚很体谅地要把盐倒进鸡蛋里面。

    “别动!”谢满星抢先一步夺过陆明庚手里的盐袋子,“我来,你别手一抖半袋子都进去了。”

    “我手又没受伤。”

    “你受没受伤你都没准。”

    炒菜一个手就行了,谢满星终于把陆明庚赶出了厨房,没了这个废物在旁边,她十分钟就把饭做好了。

    陆明庚进来把饭端去了餐桌。

    “是不是很有食欲?”谢满星对自己的大作十分满意,豪爽地接过陆明庚递过来的筷子,“考不上大学我就去新东方!”

    “那你还是考上吧,”陆明庚丝毫不给面子,“没那么多人给你糟蹋。”

    谢满星听完也不恼,心平气和地把面和浇头拌匀,“你应该知道我单手也能把你打趴下。”

    强权之下,识时务者为俊杰,陆明庚安分守己地低头吃了一口面,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

    “嗯。”陆明庚含糊地应了一声,问,“你想不想吃炸鸡?”

    “有饭吃什么炸鸡。”谢满星有点莫名其妙,然后挑起一口面。

    谢满星做饭可太有自己的特色了!就算这里有一百碗番茄鸡蛋面陆明庚也能一口吃出来谢满星做的那一碗。

    他淡定地拿着筷子,目光坦坦荡荡,“你是不是又把饭做糊了?”

    没听说过人炒番茄炒鸡蛋都能糊。

    一整天二皮脸都要丢完了,于是没有脸的谢满星决定赖账。

    “都怪你,”谢满星痛心疾首地放下筷子,“番茄切得太碎了!”

    “我?”陆明庚一怔。

    糊的不是鸡蛋吗?

    “是的,”谢满星选择性眼瞎,把碗一推,“所以你洗碗!”

    扬言身残志坚也要吃番茄鸡蛋面的人最后压迫别人点了外卖,被迫吃掉了两碗西番茄糊蛋面的人反倒还要洗碗。陆明庚回到卧室,舒服地窝在他懒人沙发里的谢满星已经吃掉了一个汉堡和两个炸鸡腿。

    “你居然没点可乐!”谢满星翻遍了打包带,然后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递了杯温水给她,“忘了。”

    “这也能忘!”谢满星挺不满地接过来,但一想自己是蹭饭的,也不好得寸进尺,只好一骨碌埋进小沙发里用后脑勺表达自己的不满,“你看书吧,我去梦里喝。”

    午后的阳光温暖又安静。

    卧室里也很安静,她和陆明庚各自占了一个角,学霸坐在书桌前刷题,学渣吃完午饭已经血糖升高到只想睡觉。

    懒人沙发绵软,可以完完整整地把她包裹在里面。

    这沙发是她前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结果太舒服每次她来都要抢着坐,陆明庚反倒只能在一边做硬板凳。

    笔迹的沙沙声缓缓传进耳旁,催眠一样。

    很快她就睡着了。

    开始,红色的星火只是远远的一点,然后渐近,渐亮。

    耳边有恶劣的笑声。

    那人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星火蔓延,然后燎原,从耳边燃烧至天边。

    谢满星猛地睁眼坐起了身,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在身上的小毛毯顺势滑到了地上。

    “老陆!”她喊了一声。

    陆明庚依然保持着她睡前的姿势,坐在书桌前已经刷掉了两张卷子,闻言也没回头,“怎么了?”

    她呆愣了几秒钟,又靠回了沙发里,“没事。”

    好烦的一个梦!

    看着从小到大一点变化都没有的熟悉房间,谢满星小小地舒了口气,缓缓靠回沙发里,决定自此以后躲马楠这瘟神远一点。

    “几点了?”她反应迟钝地在沙发四周摸了摸,手机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五点半。”

    “我睡了这么久?”谢满星皱皱眉点开,班里几个同学发消息问她在哪,并表达了一下对刚开学就逃课的谢满星的崇拜。

    今天这个崇拜来得着实意外,她本来中午就想回去的,完全没打算翘一整天的课。

    原来在体育班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要训练,在学校训练或者校外训练,因此练就了一身面不改色扯淡翘课的能力。

    后来转入文化班,她没了借口,也就偶尔翘翘晚自习,然后回学校挨李夜叉一顿火力加成的骂。

    想到李夜叉谢满星有点牙疼,陆明庚转来十八班了,她不想再有事没事挨骂了。

    正想着,她收到了班长的。

    挺意外的,平时只有收班费才会给她发消息的自恃清高的班长居然会主动和她这个垃圾头头说话,真是出鬼了。

    你和陆明庚去医院要给李老师提前请假,不然他会来问我。

    这什么鬼?谢满星一头雾水,一向连班级通知都不会给她发的鲁文闪为什么这次做了条黄鼠狼?

    她刚要打字问你怎么这么好心,就收到鲁文闪的新消息:

    不是为了帮你。

    ……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简直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谢满星什么也没回,直接黑屏手机扔到了一边。

    手机又滴滴了一声,谢满星不看都知道鲁文闪又要给自己满是破绽的消息打补丁。

    难道他能当班长是因为婆婆妈妈吗?

    手机又执着地震了两次,让人难以忽略,谢满星一脸不爽地捞回手机,“嘶,这小眼镜还挺……诶?”

    谢满星点开看了五秒,顿时虎躯一震,继而一句卧槽寄天下。

    陆明庚正在画着辅助线,闻言叹了口气,不懂自己为什么可以跟她做这么多年的朋友,两人性格明显两个极端,一个考第一还是倒数都面不改色,一个路遇蚂蚁搬家都要大喊加油。

    “你又怎么了?”他问。

    谢满星举着手机,眼睛亮得像两把激光剑,“有人!给我!表白!”

    这种事在谢满星17年的人生里简直闻所未闻!用涂乐的话说,明明可以靠颜值脱单,却非要靠性格做狗。

    所以谢满星第一个反应是:是不是发错了?

    “发错人了?”陆明庚问。

    “我觉得有可能!”谢满星认真地盯着手机点点头,然后又一声惊呼,“诶!不是!写我名的!嗐什么是发错人了你什么态度!诶你怎么过来了?”

    陆明庚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她对面,正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她。

    表情严肃得简直比她爹还爹。

    谢满星被他的眼神盯的有点心虚,于是抄起抱枕丢过去,“你你你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谁?”陆明庚接住抱枕握在手里,眼神一动没动地落在她身上。

    “不知道,”谢满星低头看看手机,“没写名字。”

    “发的什么?”

    谢满星,你好,我今天鼓起勇气给你发的这条短信是想要恭喜你考了年级第二百。你很棒,是一位既勇敢又努力的女孩!希望你能再接再厉继续进步!fro个欣赏你很久的同学。

    把表白短信念出来的谢满星老脸一红,“哎呀好羞耻。”

    看着谢满星自我陶醉了半分钟,陆明庚松了松手指,把抱枕丢了回去,坐回书桌前给了一句中肯的评价:“确实没发错。”

    “嗯嗯!”谢满星的脖子像弹簧一样,举着一个不住点头的脑袋,“你说是谁呀?”

    “不知道,学校女生这么多。”他说着,在一道选择题上打了个大大的对勾。

    “女生?”谢满星一愣,“什么女生?你哪只眼看到是女生?”

    “你哪只眼看到是男生?”

    ……

    她又把短信读了一遍。

    第一遍看的时候没感觉有什么,可是陆明庚一说,她顿时感觉这语气有点怪怪的,谢满星死鱼眼抬起头,“怎样!就不能是男生为我的侠肝义胆喜欢我吗?”

    陆明庚背对着她,好似轻笑了下,“你又不是奥特曼。”

    ……

    不想活了。

    “我有脸!”谢满星吼。

    “草履虫里你第一。”陆明庚说。

    谢满星居然反应了十秒才反应过来,“你说我没脑子?我可是年级第二百!”

    “哦,”陆明庚笔都没停,赞同地点点头,“忘了你现在脑子还有问题。”

    “陆明庚!”谢满星又飞抱枕,“你真是大熊猫点外卖——笋到家了。”

    “别闹,”陆明庚无奈地转过头,“你……”

    他说了一半的话顿住了。

    谢满星坐在小沙发上,抿着嘴从眼角瞪他,明显是生气了,周身散发出一种从愤怒、委屈、气恼逐渐转变为丢脸的气场。

    陆明庚平时转速飞快的脑子一时有点发白,“我……”

    怎么就生气了?

    她脾气也算草履虫中第一。

    “你个屁,”谢满星蹭地一下站起来,“我是草履虫你还跟我玩,我看你才是脑子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