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说大不大。

    只是压着一部分棉花而已。

    棉农是已经切切实实把种棉花的收益拿到手里了。除去他们那两家外,剩下布庄卖出去的棉布、棉被、棉袄一类的东西,也都很受欢迎。

    这已经证实了改稻为棉是个利好的政策。

    他们手里囤积的那些棉花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事不能看大小,他们现在正和陛下交着火,是处于那种随便写一句“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都能被曲解成反诗的程度。

    死是不太可能死。

    李世民并非那种一意孤行的暴君。

    可不死也会挨打,挨打就会痛,还得让出去一些利益,让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殴打更轻一些。

    这种时候,此消就代表着彼长。他们弱了,就代表着尹煊、代表着陛下变强了。

    在朝会尚且还在进行的时候。

    王府上就有人敲了门。

    何日点卯后,径直来了此处。

    王家的门房不敢怠慢他,这种小鬼头子哪怕是尹煊的人,各方势力也需结交好他。

    王洗马不在家,再加上何日指名道姓是要见一见能在布庄的事上说话的人,门房支支吾吾了好半会,还是把顾家人请了出来。

    “何县尉。”书房里,喝了两盏茶,被晾了近半个时辰的何日,终于听见门口有了动静。

    顾家人在门外问候了一声,这才走进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何日也不气恼,只是微微一笑:“听说你们手里还有一批棉花?”

    顾家人点了点头。

    “是多少?”何日又问道。

    顾家人搓了搓手:“约有一万多斤。”

    何日把茶碗一放,落在桌上哐当一声:“我替大郎来,今日予你们一个机会,棉花作价三文一斤,大郎且全要了。”

    三文?

    顾家人一愣,没忍住嗤笑起来:“尹县伯倒是打的好算盘,只可惜鸡肋之物,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便是留在家里喂狗,也不可能卖出去,更何况是这般价格。”

    当初收购就用了五文一斤的价钱。

    现在三文卖出去,亏了将近一半,谁会做这种买卖?

    “尹县伯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一些。”顾家人站在门口,做了一个向外请的姿势,这是准备送了。

    何日一动不动,依旧坐在榻上:“三文钱的价钱已经不低了。”

    “你当然可以不答应,不过…这事恐怕你一人说了不算。”

    “等王洗马回来吧。”

    为什么要等王家人回来?

    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不得不用卖棉花来解决?

    顾家人一愣,手呆呆地僵着,看着何日大脑风暴转了起来,瞬息之后,他立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借刀杀人!

    他们是要借刀杀人!

    “卖,我们卖!”顾家人立马改口,“三文钱,卖给尹县伯了。”

    何日咧嘴一笑:“刚才你不应下来,现在迟了。”

    说着,他顿了一下:“我差人去大郎食肆买了些食物过来,中午的时候,你倒是能借着我的名义,再吃上一顿大郎亲手做的美食。”

    “哦,忘了你已经被大郎拉黑了,可惜只能看着我吃了。”

    他心里乐开了花。

    和自家大郎吩咐的一模一样,最开始提“三文钱”的价,他们必然不会答应下来,但只需稍微提醒一下,他们这群聪明人就能反应过来。

    可那时候…被拿捏住的,就是他们了。

    价格还能压得更低。

    顾家人咬牙切齿,区区县尉,是把他们家当做他可以放肆的地界了嘛……但他不能放肆,甚至只能赔笑坐在何日身旁。

    等世家门阀的人回到王家。

    就看到被顾家人伺候着的何日,桌子上摆了三道同福食肆的美食,还有一小壶烧刀子。何日很没吃相。

    吧唧着嘴,慢条斯理地嚼着。

    那粗糙的声音,让满屋子的人都心生出一阵厌烦出来。

    “你怎么在这?”王家人皱起眉头,恨不得掀了那张桌子。

    何日摆了摆手,嘴里的东西都没咽下去,就嘟囔着开口:“有什么话,等我吃完了再说,现在正是用餐的时候。”

    “那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不宜说话。”

    满屋子人的脸色更绿了几分。

    食不言、寝不语是这个意思吗?就你这吧唧着嘴的吃相,也好意思说“食不言”?

    县尉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

    一屋子朱袍官员愣愣地看着他。

    王洗马眼睛一扫,落到顾家人身上。

    顾家人张了张嘴,比划了一个口型,正是“棉花”两字。

    王洗马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满屋人围观了近半个时辰,何日吸溜一声,把最后一口酒水饮尽。

    “现在用完餐了,该说一说你为何而来了吧。”王家人忍着怒气,开口问道。

    何日轻轻一点桌子:“大郎差遣我来,收购你等手中的棉花。”

    王家人深吸一口气。

    局势当头,他们便是不想卖,也必须要把这些东西出手。

    “价钱?”王家人言简意赅地问道。

    何日竖起一根手指:“一文钱一斤。”

    王家人瞪圆了眼,直接嚷了起来:“好大口气,尹煊…尹县伯也不怕吃撑了!”

    “方才我作价三文,那位没应下来。”何日摇摇头,一刀砍到大动脉上去,“但那只是刚才的价钱。”

    “现在就是这个价。”

    王家人蓦得转头看向顾家人。

    顾家人点点头:“是我之过。”

    王家人吐了口气,这话代表着顾家人把这件事给认了下来,以五文价为限,他们这些人损失了多少,顾家人都会赔偿他们。

    “两文如何?”顾家人又把目光转向何日,开口问道。

    何日摇了摇头,固执地竖起一根手指:“一文。”

    “这是底线。”

    “你也知道…这么大的货源,一时半会无人能吃得下去,更不要说他们包括你们并不会用棉花,不是吗?”

    顾家人咬了咬牙,思考了一会,艰难地点了点头:“那便一文吧。”

    何日一拍桌子:“好气魄。”

    “今日晚些,清点好棉花数量,送往大通坊,钱财自会在那时给予你们。”

    说着,他一边收拾桌子,要把这些残羹剩饭带走,生怕自己离开后,这些人会忍不住舔盘子。